「為什麼不能走？」
「因為我這輛電瓶車是貸款買來的。」老許尷尬地說道，「我簽了合同的，我必須賺夠錢，把貸款還清，才能從這個站點離開。」
「天吶，你居然簽了這個合同？那不是跟賣身契一樣？」
「嗯。」 ✬
「電瓶車最便宜也就一兩千而已，我們這種續航里程長的最貴也才四千，你不會連兩千塊都……」
「別說兩千塊了，我連一千塊都拿不出手啊。房租水電、社保、買藥、日常開銷、還有我在老家的父母，這些地方可是都要花錢的。」
「老許，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都是勤勤懇懇、按部就班、遵紀守法地工作和生活，我一輩子任勞任怨、從不偷奸耍滑，卻總是拿不到屬於我應有的報酬。
自從去年得病之後，我的生活就一蹶不振了。不過，也算我活該吧，我其實沒有什麼出色的能力，只會埋頭苦幹而已。
兄弟，你也一定要注意身體啊，千萬別得病了。幸好我一直交了社保，可以報銷一點醫藥費，不然這日子可真不好過呢。」
老許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馬上要到飯點了，幹活兒吧。」
「唉，好吧。」
「對了兄弟，我都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叫我大毛就行了。」
老許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軌。
每次到了飯點要接單的時候，一起等活兒的騎手們都會不約而同地看向老許，直到老許接了單，他們才敢拿出手機。
有時候老許一次接的單太多了，他們如果不忙也會幫著拿一點。
在同事的照顧下，老許的工資翻了番，這個月拿到了六千塊。但因為自費參保，他每個月要多交一千塊錢，其實淨收入也才四五千而已。
「來來，兄弟們。這是我父母寄給我的地瓜干，你們一人拿一點。」
「喲，這可不行。」
「別客氣，都拿著吧。我一個人能吃得了多少呢？這一個月我可多虧兄弟幾個照顧了。」
過年後，老許拿著一大堆零食送給了身邊的同事。
身邊的老同事辭職的辭職、跳槽的跳槽，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老許身邊的人已經換了一茬兒。
「老許，你怎麼還在這兒干呢？」
「咦？大毛？」
老許回過頭，發現大毛穿著一身新衣服，來到了他身後。
「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剛過完年回來，想看看老朋友了嘛。」
「來來來，快拿點吃的。」
老許從後備箱拿出一沓零食，塞進了大毛手裡。
大毛也沒有推辭，大大咧咧地接過地瓜干，當著老許的面解開袋子，直接吃了起來。
「嗯，真好吃。」
「家裡父母弄的。」
「確實不錯，比超市賣的還好吃。」大毛挑了挑眉說道，「對了，你最近怎麼樣？」
「稍微好了一點，多虧同事們支持。」
「哦……」
大毛嘴裡嚼著地瓜干，默默數了一下這裡接單的人數。
「哥，人太多了。」
「什麼？」
「站點的人太多啦。」大毛搖搖頭道，「再這樣幹下去，你一個星期最多只能賺六百塊了，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呵，真的嘛？」
老許咧開嘴角，苦笑著搖了搖頭。
大毛問道：「車的貸款還沒有還清，是嗎？」
「是呀，還不清。」
「我替你還……」
「噓，兄弟，你要是把我當哥哥，你就不要說這種話。」老許堵住了大毛的嘴，「哥哥我現在只是暫時比較困難而已，如果真的送外賣賺不著錢，我還可以去飯店洗碗。」
「嘿，這算我借你的。」
「真的不必了。」
大毛搖搖頭，從口袋裡拿出錢包，一不小心還帶出了口袋裡零散的餐巾紙。
老許急了，一把扼住大毛的手腕。
「大毛，你要是這樣，老子可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你……唉……算了。」大毛嘆了口氣，把錢包放回懷裡，「你等一下哈。」
大毛拍了拍老許的肩膀，他一路小跑走到自己的電瓶車前，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本書。
「送給你。」
「為什麼？」
「你給我送地瓜干，我不能不給你東西，這本書我挺喜歡的，看了好幾遍呢。」
「《駱駝祥子》？」
老許摸了摸書的封面，書脊處有一些褶皺，但是書頁里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摺痕和髒污。這說明書的主人經常翻閱這本書，同時對書本十分愛惜。
「送你本書，算我附庸風雅一回啦。」
「哈哈，謝謝你的書。」
「再見啦，老許。我還得上班呢，等你貸款還完了，一定過來找我，我帶著你賺錢。」
「再見。」
老許和大毛揮了揮手，表情木訥地看著手裡的書，他來到自己的車子前，把書整整齊齊地放進了保溫箱的最裡面。
叮鈴鈴——
老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電話。
「你好，哪位？」
「你好，是許先生嗎？」
「是我，有什麼事？」
「哦，我打電話是為了提醒您，下個星期五就要開庭了，您別忘了出席呀。」
「當然，當然，我都記著。」
「好，我們到時候見。」
老許掛斷了電話，輕輕嘆了口氣。
推著車，拿著手機。
老許接了單，立刻就開始了今天的送餐工作。
送完這家送那家，老許發現自己還剩下最後一單再有五分鐘就要超時了，而那送餐的目的地距離自己還有很遠。
為此，老許不得不打電話給客戶。
「你好，我是送外賣的，我現在快超時了，我能不能點一下已送達？我最多八分鐘就到了。」
「得了吧，你這種人我見多了，每次說送到，結果最後一個小時都送不到。你要是不能按時送到，你特麼別接這單啊！」
「路上有點意外……」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你超時，我沒投訴你就不錯了，還敢跟我討價還價？別跟我嗶嗶了，快給我送來。」
「呃……知道了老闆。」
老許掛斷了電話。
老許搖搖頭，轉動油門穿過馬路。
為了趕路，他闖了紅燈。
一輛汽車從視野盲區沖了出來，一頭撞在老許的車子上。老許被卷進了車底，保溫箱裡的飯菜全都灑了出來。
那一本乾乾淨淨的《駱駝祥子》被菜汁污染、滿是油花，已經看不清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