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莊周夢蝶
下午五點,劉洪志從小區樓下的沙縣小吃店裡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這一次他沒有賒帳,反而把以前逃的單都一次性全還上了,出來的時候他感覺老闆娘看自己的眼神都溫和了幾分。
出門時,小吃店的老闆追了上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咋啦,我還有哪單沒還清嗎?」劉洪志笑呵呵地問。
小吃店老闆樂了:「,贏錢了啊?說話底氣都不一樣了?」
「那是,錢是男人的脊樑,爺們現在連下面那玩意都是金子鑄的,腰杆子想不硬都不行。」劉洪志笑呵呵地說道:「說吧有啥事?」
「也沒啥。」店老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面容略微嚴肅,頗有幾分語重心長的長輩樣子:「你在我這兒賒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突然過來全還上,想見是贏了錢了。
我也不問你贏了多少,多少你都自己收著,最好能把你那賭債還了,別又拿去賭,去找份正經活干———-別讓你爸媽操心。」
「行了行了,莪曉得。」劉洪志擺了擺手,離開了沙縣小吃店。
老闆看著他大刺刺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身後的老闆娘走上前來:「這人就在這樣,贏了點錢就瑟,不長記性,估計沒多久又要輸光,欠一屁股債。」
「可憐了他家的老媽媽,八十多歲的人了還要給人做家政——」
夫妻倆站門口聊了會兒,就又回店裡忙活了。外邊的劉洪志漸漸走得遠了,
臉上瀟灑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只剩下一臉的後怕與。
小吃店的小兩口滿以為他又是碰巧贏了錢跑來霍霍,但只有劉洪志自己知道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贏錢,之所以有錢還上以前的賒帳和賭債,是因為他昨天·—..—賣了自己的命。
帶著徹骨的心悸與恐懼,劉洪志走進一家高級酒樓,看也不看地點上一桌子最貴的菜和最高檔的酒。
菜上桌,酒開封,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他卻提不起半點食慾。將死之人是很難提起興趣享受活人的快樂的。
一旁站立的服務生見狀走上前來,禮貌地詢問道:「先生?是有哪裡不滿意的嗎?」
「嗯————」劉洪志搖了搖頭:「我要去趟衛生間。」」
「好的,衛生間就在———
一身粗陋衣物的劉洪志穿過高檔酒樓富麗堂皇的過道,逕自走進衛生間的門,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乾淨整潔的衛生間,
劉洪志沒有上廁所,而是逕自走到了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給自己洗了把臉。
抬起頭,睫毛上掛著的水珠讓視線都模糊了,牆上的鏡子照出一個面黃肌瘦的頹廢男人,臉上的胡茬稀疏而雜亂,身上的帆布外套帶著可疑的油污,服務生沒喊他叫花子純屬人家服務素質高。
看著鏡中朦朧的自己,劉洪志嘴角一,嗚嗚地哭了起來,泣不成聲。
「媽.·
劉洪志雙手捂臉,鳴咽著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出衛生間外面。
他仍記得昨天晚上遭遇到的「那件事」。
昨天晚上,劉洪志剛把偷電瓶車換來的五百塊錢在賭桌上輸光,因為褲襠藏牌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趕了出來。
他又冷又餓又疼,渾渾噩噩地順著江邊的人行道下到橋洞裡,打算跟橋下的哥們討點東西吃。
那天的江邊下著朦朦的細雨,劉洪志看著白浪翻騰的江面,突然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他咬著嘴唇往岸邊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別急著跳,哥們。」
劉洪志回過頭,看見一個身上穿著剪裁得體的高檔風衣,臉上戴著一副獰可怖的惡鬼面具的高瘦男人。
面具男人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低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是活不下去了,還是不想活了?」
劉洪志有些懵:「有什麼區別嗎?」
「那區別可就大了。」面具男子絲毫不嫌髒地摟住劉洪志的肩膀,抬手指向前方寬闊的大江:「不想活呢,是人本來就不想活。就像那誰得了抑鬱症,給他錦衣玉食他也覺得活著沒意思,他就是想死。
活不下去呢,就是生活太苦了,苦到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單只是苦,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苦日子一眼看不到頭,你不知道自己為啥吃苦,也不知道這苦得吃到什麼時候算個頭。人對未來沒得希望,與其掙扎求生痛苦一輩子,還不如早點死了算逑。」
你是哪種?
劉洪志認真地想了想:「我—-兩者都有吧。」
「你疑似有點生無可戀了。」面具男子笑了笑:「別想著跳江了哥們,反正你也不愛惜自己這條爛命,要不要我開個價,你把你這條命賣給我?」
「啊?」劉洪志愣住:「你,你究竟是———」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兄弟。」面具男子搖了搖頭,說道:「你只需要回答賣還是不賣。把這條命賣給我,你的全部賭債我幫你一筆勾銷,還有另外的一大筆錢供你揮霍享受有錢的人生,如何?」
「儘快決定,不然我去找別人了—」
那天的雨下得不大,劉洪志也沒有喝很多酒,但這名來歷不明的面具男子的輪廓卻是顯得如此模糊,混沌不清如同一團飄渺的煙。
鬼使神差的,劉洪志點了點頭。
回過神來,他已經躺在了冰冷的橋洞裡面,從沒有什麼穿著風衣的面具男子,也沒有什麼賣命的交易,剛才經歷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等待他的仍是渾渾噩噩的下一天。
直到今天下午在沙縣小吃店裡用微信付款時再次顯示餘額不足,劉洪志帶著一些玩笑的心思點了銀行卡支付。
他知道自己的銀行卡里早就沒有半毛錢了。
但出乎意料的,支付成功了。
劉洪志瘋也似地蹭著店裡的WiFi重新下載了銀行客戶端,登錄自己的帳號時還因為鬍子拉碴人臉識別失敗了好幾次--當那不可思議的餘額確確實實地出現在屏幕上時,一道驚雷穿過了大腦。
他真的將自己的命給賣了。
「我會死嗎-—---」思緒飛回現在,劉洪志顫抖的雙手擦掉臉上的水珠,看著鏡中狀若癲狂的自己,嘴角病態哦地抽動起來。
他離開了衛生間,回到了自己的包間對著一桌山珍海味胡吃海塞。
在劉洪志離開衛生間的幾分鐘後,一隻美麗的蝴蝶悄然落在了洗手台上。
「好的,又到手了一條命。」寧哲站在劉洪志原本的位置上,鏡中的自己臉上已經開始浮起扭曲的器官輪廓,那是短時間內獲取太多記憶,自我認知再次被動搖的徵兆。
「我是寧哲。」他緊盯著自己的眼睛說。
「我也是寧哲。」他再次說道。
「我們都是寧哲—」
給自己重新打上一遍思想鋼印穩固心神後,寧哲化作一隻蝴蝶,離開了酒店。
他接下來要去做一件危險的事情,需要提前做好死在那裡的準備。
而之所以找劉洪志買命,並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正當原因,單純只是因為這個爛賭鬼常年泡在社會邊緣的惡臭池沼,就算什麼時候死了也沒人會關心罷了。
也許他的老媽媽會關心?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