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許多年後

  第1288章 許多年後

  許多年後,如果還有人活著……

  也許還會想起2016年1月3日的那四個小時,還會想起再也回不來的那些人。

  在這個鋪墊一年、十大分店的特大型任務,多少人死了,又有多少人活著。

  死去的人,是不甘、是惋惜、是悔恨,亦是解脫。

  活著的人,是悲痛、是傷慟、是恐懼,亦是懲罰。

  世間沒有任何一種酷刑,比記憶還要殘忍,因為背負著記憶的人們,要繼續去承擔更多的痛苦。

  ……

  22點10分。

  李觀棋殘破的左肢上,牽著一根折斷的紅繩,任由其在風中飄曳,像是斷掉的緣分。

  那根搖曳的繩,像是記憶中的柳條,也像是那女孩辮子上的彩色。

  在他眼前一晃一晃,將回憶拉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

  鹿採薇蹦蹦跳跳地來到李觀棋面前,纏著他的胳膊,對他傻笑。

  兩顆潔白的小虎牙嵌在嘟起的唇里,貼近他的耳邊,悄悄告訴他一個「小秘密」。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做任務的哦,我只是想在每個危險的時候,保護你……」

  紅繩二次折斷在風裡,不講理的狂風是那麼肆虐,將這最後的一點念想,卷到上空,吹的杳杳無蹤。

  「保護你……」

  「護你……」

  「你……」

  李觀棋終於驚醒,失聲痛哭。

  那殘破不堪的身體,追不上越飄越遠的紅繩,他狼狽不堪地用最後一隻手向前爬,亦是無用。

  正如那早已緣盡的命運,越想抓住、就越會失去。

  ……

  22點10分。

  白色水蒸氣瀰漫著整個熱燙的包間。

  銅鍋的出氣口泛著白煙,房間裡悶熱得讓人直流眼淚。

  沸騰的紅油里翻湧著爛熟的毛肚,它們滾著、卷著、發白的露出肚皮,折磨來折磨去。

  一大盤一大盤、一大把一大把的毛肚,前赴後繼地被蘇城河丟進鍋里,直到火鍋湯溢出了銅爐,在爐壁發出吱吱吱的蒸發聲。

  蘇城河隔著無盡的水汽不再讓人感受到逼真的俊逸,只有麻木和模糊。

  他呆呆地望著鄰座,那把冰冷堅硬的定製椅子,一言不發。

  這把椅子比包間裡的任何一把椅子都要大,大上了兩倍,十分特殊和乍眼。

  它的主人是一個身高兩米二、體重三百斤的憨直漢子。

  升騰的水汽,籠罩在房間裡,阻擋了視線,仿佛帶有一種令人陷入幻覺的魔力。

  蘇城河痴痴地看著那把椅子,竟恍惚見到了那個漢子,用那雙大手擼起袖子,爽朗大笑。

  「別愣著,慶祝咱倆第七次任務又活著回來,慶功!」

  鍋里早就迫不及待的毛肚被一筷子夾起一大片,裹上鹹淡正好的秘制蘸料,泛起勾起食慾的濃烈香氣。

  溫暖舒適的房間,聽著窗外寒風凜冽,僅僅只是聞上一聞那香味,就足以讓人陶醉。

  「對…對……慶功!慶功!哈哈哈哈哈。」

  蘇城河回過神,抄起筷子夾了滿滿一大碗,不停地吃、不停地夾、不停地吃、不停地夾……

  直到他面前的料碗打翻、湯汁四濺、醬料順著桌子流到了地上。

  那個從來不曾哭過的男人,塞滿毛肚、肉片的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哭聲。

  他的手已經停不下來,只顧著一筷子、一筷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品嘗著食物的「苦咸」。    「慶功!大錘,咱們慶功……」

  ……

  「安安,這是在你死後,我寫的第五封信了。

  你活著的時候,要你操心太多了,死後也沒讓你休息,總是要打擾你。

  我是不是很不爭氣……

  在你死訊傳來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成熟起來。

  你的死,會讓我脫胎換骨,讓我獨立自主,讓我更加冷靜果敢,更像個店長。

  可是我怕……

  我害怕這座酒店的晚上,我害怕那些指望著我生存的店員,我甚至害怕別人叫我店長。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此處塗抹更改為:我真的不想讓你失望!)

  今天早上,我又翻開了寫給你的前四封信,想要牢牢記住立下那些誓言的自己。

  但你不知道,三個小時後我就要去帶隊執行一場十大分店的聯合任務。

  這次任務的地點是橙湖歡樂世界,我大一的時候還去玩過,那裡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賣棉花糖的大叔還誇我漂亮呢……

  (這一句刪掉)

  這麼大的聯合任務,是史無前例的,也是之前咱們探討過醞釀了近一年的任務。

  李一、季禮、方慎言、侯貴生……那些可怕的人都要來參加,比店長任務的陣容還要強大。

  所以我知道,這次的任務會特別特別難。

  安安,我覺得沒有信心了……

  莫愁一直在幫我出謀劃策,陳姐卻始終在給我潑冷水,我恨她!(可我知道她其實是一個好姐姐。)

  不需要她說,我知道這次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但你相信我,這絕對不是我的遺書。

  你們總說我不成熟,說我孩子氣的幼稚,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我真的會怕到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也許這次任務,我可以活下來,也許不可以。

  如果能活著走出橙湖,我會忘掉你,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那裡,那我就去找到你,咱們一起做一對開心鬼。

  (笑)佳佳~」

  ……

  天明山墓地,三排D4。

  薛聽濤摘掉脖子上的圍巾,用它打掃著骨白墓碑上的落葉與薄冰。

  手掌由上到下依次拂過白底黑字——「兄薛聽海之墓,弟聽濤立」。

  他的下巴處已經留出了一些短短的胡茬,原本那張白嫩的臉也黑了幾分,看起來不再似先前那般弱不禁風。

  只是在看到「薛聽海」三字時,他眼中仍然透著濃濃的依賴。

  刻著「慈父薛立業,慈母曾美華」的墓碑,就立在隔壁,算上薛聽濤一家四口已經團圓了。

  父母的碑,是薛聽海十七歲的時候,補上的。

  哥哥的碑,也是薛聽濤在佣金任務前,補上的。

  而這三個墓里,其實都沒有屍骨,他們都是衣冠冢。

  冬日的寒風總是很冷,天空總是很遠,常常讓人想起一些遙遠的事,和過去的人。

  這一次薛聽濤沒有哭,他站在父母、兄長的墓前,聲音很輕。

  「爸、媽,還有哥,你們放心吧,聽濤已經長大了。」

  ……

  風裡、水裡、信里、碑里……那一幕幕都是殺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