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藝人苦笑了下,「你這孩子,心思倒是重。」然後就繼續幹活,再沒說什麼。
慕元青見年妙和姚軒也回到了自己身邊,便跟他二人說:「現在的時間應該是柳小姐殺了幾個清音班的人之後,距離我昨晚回來,又過了兩三天了。
顧清池已經確定不走了,而且應該也確定了要迎娶柳小姐……哦不對,是做柳家的上門女婿。昨晚我聽柳大人說了,不讓柳小姐外嫁,要讓顧清池上門。」
年妙往一個方向指了指,「少爺,我們看到顧清池跟南星河了,正在後面上妝。
看樣子他二人好像要唱戲。」
慕元青抬步就往那個方向走,「去看看。」
清音班後台,南星河正對鏡畫油彩。
顧清池坐在他邊上,將筆接了過來,「我給你畫吧!」說完停頓半晌,又補了句,「最後一次。」
南星河愣了一會兒,沒說什麼,只鬆了手,由著他將蘸了油彩的筆接了過去。
顧清池給南星河上妝,十分熟練,一看就是平時沒少幹這個活兒。
只是這一次,二人全程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南星河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由著顧清池給他上妝。
顧清池就一筆一筆,仔仔細細地給他畫上油彩。
那個細緻勁兒,就好像在畫一件珍寶,每下一筆都要端詳許久。
慕元青三人也難得有耐心,真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顧清池用很漫長的時間,把南星河的妝面給畫完了。
上完了妝的南星河站起身,淡淡地說了句:「走吧!上場。」
這是二人最後一次同台,清音班已經將這個消息放出去了,吸引了很多看客。
慕元青幾人跟到前面去,聽到來看戲的人在低聲討論著——
「聽說了嗎?顧老闆要跟柳家的小姐成婚了。聽說成婚後就不再唱戲,這是最後一場。」
「那柳雲夢簡直有毛病,你說清音班這戲唱得好好的,她不作這一出,顧老闆跟南老闆就能一直唱下去,咱們也能一直聽下去。不好嗎?她非得把人據為己有幹什麼?」
「正常人誰能幹出來這種事兒?足可見那柳小姐的腦子多半真有病。她爹娘也有病,這種事居然還能答應,也不知道犯的是什麼傻。」
「柳家人傻不傻死不死我都管不著,我就遺憾以後看不到他二人同台了。
依我說,南星河比顧清池長得好。想要占為己有也應該占南星河才對,我就喜歡南星河這種。或者實在不行跟柳雲夢商量商量,讓她把倆人都收了吧!以後咱們想再聽戲就到柳府去聽,大家出點兒錢,給柳府搭個戲台子。他們不是喜歡戲子麼!讓他們喜歡個夠!」
人們聽了這話鬨笑起來,再說起柳雲夢的話就更加放肆,沒一句好聽的。
姚軒「嘖嘖」了兩聲,「看來柳家人在京城名望也不怎麼樣,這些人都能在這種場合公然議論柳家,還說得這樣難聽,說明他們根本就沒把柳家放在眼裡。」
慕元青提起柳家也生氣,冷哼了一聲道:「區區六品官,仗著外戚和皇后娘娘的關係,就以為自己在京城是個人物了,可以呼風喚雨了。還把個獨女慣成那個樣子,簡直是個笑話。
怕是京里的人也把他們看成個笑話,平日裡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吹一吹捧一捧,實際上沒一個真正能看得上他們的。畢竟無論到了什麼年月,官品才是擺在第一位的。
那柳夫人的娘家再如何,也不過是伯爵位,不算什麼。」
鑼聲響了,戲就要開場。
姚軒念念叨叨地說魂魄過來也不能坐一坐,站著聽戲算什麼呀?顧清池跟南星河最後一次同台了,他真想好好看看這二人的戲。
慕元青提醒他:「你第一次回來的時候,何止是看到,不是都親身感受到了麼!
不如你談談跟顧清池一起唱戲的感想?」
姚軒還真的仔細回想了,半晌搖搖頭道:「不好言說,不好言說。」
戲開唱了,唱的是一出離別的戲碼。
從南星河的出場開始,下面就有眼窩子淺的人開始抹眼淚。
但是沒人笑話她們,因為就算那些沒抹眼淚的人,也覺得今日的戲碼過於悲傷了。
那種悲傷的情緒籠罩了整個戲園子,就連慕元青三人都被帶入進去,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明明相愛,卻不得不分開的難過。
有人看到一半的時候忍不住了,大喊一聲:「顧老闆能不能不娶柳雲夢?她到底哪裡好?值得你放棄唱戲也要娶她?」
有人起了個頭,就有更多的人發出同樣的聲音。
一時間,戲園子裡全是質問顧清池為何要娶柳雲夢的。
可是顧清池能怎麼答呢?他總不能說是柳雲夢一天殺一個清音班的人,活生生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但他更不能違心地說是因為他跟柳雲夢兩心相悅,所以才要成婚。
兩相為難,只能站在戲台上什麼都說不出來。
戲停了,鼓鑼聲卻沒停。
清音班的人都知道他的為難,便賣力地敲奏,想以此替顧清池解圍。
漸漸地,台下的人也猜到些事情的原委了,甚至有人說了句:「聽說清音班一連辦了幾天喪事,最近幾日每天都有人死。」
「是啊!今早我還看到清音班的人抬著一具棺木出了城。」
「是柳雲夢逼你的嗎?顧清池,你說話。」
「對!你告訴我們,是不是柳雲夢逼你的?」
顧清池沒答,倒是南星河問了句:「說了能如何?在場諸位,誰能替我們做主?」
這話一出,下面的人就誰都不吱聲了。
誰能替他們做主呢?
誰都不能。
他們只不過在這戲園子裡逞一時口舌之快,或許他們對上柳家時,也能保持現在這種不待見,也能跟柳家嗆白幾句。
但要說真正替一個戲子出頭,替一個戲班子出頭,誰都不願意。
再看不上柳家,那也是六品官邸。
再喜歡顧清池跟南星河,那也只是兩個戲子罷了。
誰會為戲子出頭啊!
那不是傻子麼!
南星河看著這些閉了嘴的人,面上泛起一絲冷笑。
但是無所謂,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答案。
他知道,顧清池也知道。
所以他們誰都沒打算去求人,所有事只由他二人一併扛了,是福是禍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戲又繼續唱了起來,下面嘆氣聲連連,但也沒有人再提柳家,更沒人再提什麼以後就看不到顧老闆跟南老闆的戲了這樣的話。
既不能替人家出頭,再說那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終於,戲唱完了。
所有人都默默地往戲台上放了一些東西。
有戲班的人小聲說:「這一場比平時收到的打賞要多好幾倍。」
慕元青明白人們的心思,既然以後聽不到了,那這就是最後一次。
算是跟台上二人道個別,也算是為自己不能站出來替他們做主的懦弱出點血。
二人在京城唱了許多年,從少年唱到成年,許多夫人們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很多小姐們都是跟著二人一起長大的。
不能替他們做主,總也有一份情意在。
顧清池跟南星河默默地揖禮,向眾人表示感謝,終於送走了所有人。
戲園子安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