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州與慕長離對視了一眼,皆明白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跟著賀大將軍走的,那這裡面可能就要有故事了。
慕長離問那官差:「你跟那位婦人很熟嗎?」
官差答:「算是熟吧!因為她總在街上找兒子,總能遇上。
這一連好多年了,遇著的次數多了,聽說了她的事,我心裡總覺得不太好受。
軍人上陣殺敵保家衛國,軍人的家屬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想想就叫人悲傷。
我帶她去過驛館,去問那些往京城送戰報的驛官。
我把她兒子的姓名、生辰都寫了下來,請求驛官幫忙打聽打聽。
一來二去的,那些驛官都認識她了,可惜,卻依然沒有她兒子的消息。
驛官說,東關軍中查無此人,但陣亡的名單里肯定也沒有。
他們甚至還問過那婦人,是否確定她兒子真的跟著賀大將軍去了東關,是否真從軍了。
婦人那次很生氣,發了一陣瘋,然後落寞地回了家。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去驛館了。
我知道她為何生氣,因為兒子從軍是光榮的事,但卻被人質疑是不是真的從軍。
她覺得這是對她和她兒子的侮辱。
但是能怨誰呢?驛官也是幫忙做番猜測,畢竟人是真的找不到了。
王妃,您剛剛也看到那婦人了,她彎腰駝背,皮膚泛黃,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的,很深。
腿腳也不利索,走遠了腿疼,走得再遠些就全身都疼。
但其實她並不老,我在衙門查過她的戶籍,她今年才四十五歲。
她兒子是十五歲那年從的軍,到今年正好十三年。
四十五六歲的人就老成七八十歲的樣子,可想而知這十三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因為她一直堅持找兒子,精神狀態不怎麼好,後來她的丈夫就帶著小妾跑了。
好在房子留給了她,於是這些年她就一個人守著個小院子,怕兒子回來找不到家,一直沒有搬走。
可是丈夫走時也拿走了家裡所有的錢,她日常維持生計也只能靠給人縫縫衣裳。」
官差說起那位婦人,總是會嘆上幾聲。
最後又看向蕭雲州:「聽說朝廷要卸掉賀大將軍手中三十萬兵權,這件事情交給了殿下來辦。
能不能請殿下在辦這件事情時,幫著打聽打聽那位將士?」
蕭雲州點了點頭,「好,本王記下了。」
官差衝著他深施一禮,「多謝殿下。」
蕭雲州伸手去扶了一把,「不必謝本王,本王也是領兵的將軍,本王明白軍人家屬的苦。」
慕長離想了想,跟官差問了那婦人的名字和她兒子的名字,又問了住址。
官差說:「那婦人我們都叫她陶嬸,陶是她夫家的姓,她自己叫什麼沒人知道。
她的兒子名叫陶思宇,聽說還參加過童生試,雖然第一次失利了,但是先生很看好他,說再考一定能中。可惜,家裡不給他讀書,他無奈之下投筆從戎。
陶家就住在城北月牙巷,是個兩進的院子,在那一帶算是條件好的。
可惜現在也破敗了,陶嬸沒錢修宅子。」
官差走後,慕長離二人繼續往前走。
陶家的事讓氣氛變得有些沉重,蕭雲州都沒心情通過見魂燭去看街上的鬼魂了。
他將燈籠滅了,燭芯掐斷,隨手擱到一邊。
慕長離能理解他的感受,每一個有良心的將軍,都會無比珍視自己麾下的兵。
就像瓊華的死也讓蕭雲州非常難過,就是這個原因。
雖然那陶思宇去的是東關,但這種事情,誰聽了心裡都不會好受的。
慕長離也有幾分感慨,於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問道:「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不會也一直尋找我?」
蕭雲州看了她一眼,扯下她拽在他袖子上的小爪子,直接握到手裡。
然後點點頭說:「會的,天上地下和人間,都會一直尋找。」
慕長離聽笑了,「你是大將軍,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你身上的氣場與凡人不太一樣,或許死後可以位列仙班。」
他挑眉,「那豈不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想的美。」她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仙,我只是人,我是會死的。
而且我死後要去的地方跟你也不一樣。
你上天,我下地,就像東關和西關,守著兩個地方。」
「那我就不上天了,我下去陪你。」他說得非常認真,「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那可不是你自己能做得了主的。」慕長離搖搖頭,跟他稍微科普,「人死後是魂歸地府還是位列仙班,要看機緣,要看生前和累世的造化。
位列仙班不是易事,你若能得此機緣,必是幾世累積下來的結果。
當珍惜。」
……
也是這一晚,長寧侯府鬧鬼。
秦莊儀聽著院子裡的動靜,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根本睡不著。
但好在屋子裡沒事,因為慕元青自掏腰包給她買了張符,這會兒就貼在床榻邊上。
但秦莊儀的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外頭鬼哭聲一起,她就把過去那些年自己做過的事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
雖說大部分事情都是慕傾雲借她的手去做的,可是說起來要不是她全心巴結著慕傾雲,又怎麼會替她做那些事。
另外,還有一些跟慕傾雲無關,是她自己做下的。
這些事如今都被她想了起來,甚至那幾個直接或間接死在她手裡的人,她也記起了樣子。
還有小妾肚子裡沒生下來的孩子,哭聲她都聽見了。
秦莊儀覺得她可能是瘋了,沒生下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有哭聲呢?
她問李媽媽:「你說,現在院子裡是不是有很多鬼?那些鬼是不是都想要我的命?」
李媽媽也害怕,但還是勸她說:「夫人別多想,越想越害怕,不去想反倒是不怕了。」
「可我控制不住!」她跟李媽媽說,「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外頭動靜鬧得那麼大,我就感覺每一聲鬼叫我都能對得上號,都知道活著的時候是哪個人!
我覺得我是逃不過這場報應了,元青給的符只能管一晚上,一千兩銀子一張的符,咱們能用得起幾張呢?終究是逃不過的。善惡到頭終有報,誰都逃不過的!」
李媽媽很擔心秦莊儀,她怕秦莊儀瘋了。
於是她壯著膽子站到門口,衝著外頭大聲喊道:「你們要鬧也得找對了人!
我們家大夫人也不過是為了在這府里生存。
那些事情都是大小姐讓她做的,她也是沒有辦法!
大夫人是三少爺的親娘,三少爺如今跟著九殿下和二小姐做事,大夫人也幫著二小姐做事呢!我們跟九殿下和二小姐是一夥的,你們看在九殿下和二小姐的份兒上,放過夫人吧!
要鬧就去找大小姐鬧,或者去找侯爺鬧!
放過我家夫人吧!」
過了一會兒,外頭的動靜果然小了。
只剩下一些嬰兒的啼哭聲,其它的鬼魂似乎都走了。
秦莊儀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問李媽媽:「你說,他們是去找慕傾雲了,還是去找侯爺了?」
李媽媽想了想,說:「老奴覺得應該是去找侯爺了,畢竟侯爺離得近。
另外,大夫人,老奴想了個法子。
不如明天咱們搬到老夫人那邊去住吧!住廂房,或者您乾脆辛苦些,親自替老夫人守夜。
反正那邊下人也多,您就做做樣子,目的是跟老夫人睡在一個屋裡。
不會真的讓您打地鋪守夜的。
二小姐最惦記老夫人,她一定會把老夫人給安排好。
指不定老夫人手裡握著很多張符咒,能一直貼到院子外頭。
咱們跟老夫人在一起,一定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