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在看到慕長離的那一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目光中透著幾乎掩不住的恐懼。
許是這種恐懼過於強烈,以至於那個女人都覺得不太對勁了。
她以為孩子是被生人嚇到,趕緊走上前想要把孩子抱起來。
但是孩子轉身就往屋裡跑,還關上了門。
可惜他夠不到門栓,門是關了,卻鎖不上,女人從外頭一推就開了。
慕長離等人也跟了上去,走近之後她將兩串糖葫蘆往前一遞,跟那小孩說:「你叫曉宇是吧?這是給你買的糖葫蘆,聽說你最愛吃糖葫蘆了。」
常曉宇下意識地答:「我不愛吃糖葫蘆,你快把它拿走!我不想見到你!」
北陸「喲」了一聲,「這孩子別看年紀不大,話說得倒是挺利索。」
孩子的娘愣了愣,一邊將孩子拉到手裡一邊說:「平時也沒有多利索,可能是被生人嚇到了。」說完就柔聲細語地跟孩子道,「曉宇不怕,他們是爹爹請來的朋友,來家裡做客的。」
但常曉宇還是怕,而且目光中還透著警惕。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慕長離,看了一會兒就跟女人說:「娘親快把他們趕走,我不想看到他們。他們不是好人,他們就是來家裡騙錢的。娘親快把他們趕走!」
女人為難地看嚮慕長離:「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改天再來。這兩天我勸勸曉宇,等下次再來的時候他就不會怕了。」
所有人都以為女人不會勸成功,就連女人自己都覺得慕長離肯定會說什麼,我出了這個門就不退你們銀子之類的話。
但是沒想到,慕長離居然很痛快地答應了。
她衝著女人點了點頭,說:「行,既然今天孩子比較抗拒,那我就改日再來。
也怪我們來得突然,這麼多生人一下子湧進家裡,孩子還小,認生是可以理解的。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正好還有另一戶姓齊的人家,也請了我們過去給看看事情。」
她說完,拉著芙蓉和北陸就要走。
這時,卻聽那男孩突然問了句:「什么姓齊的人家?哪個姓齊的?」
慕長離勾起的唇角又往上抬了抬,跟北陸和芙蓉對視一眼。
三人都知道,魚已經咬鉤了。
她回過身,笑著騙人:「住在城南的齊家。這兩天好像出了事,聽說家裡的老太太被官府抓起來了,涉及命案,還要問斬。
托我去看事情的是她的女兒,名叫齊雪梅。她說她母親最近幾個月總是神神叨叨的,總說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又復活了。她覺得可能是家裡有不乾淨的東西,請我們去給看一看。
嗯,她還說她知道一個秘密,說等我去了之後會說給我聽。
也不知道是什麼秘密,我還有些好奇。正好你們家今天沒準備好,那就再準備準備,安撫安撫孩子,我先去齊家,明兒再來。我這就走……」
「你等一下!」常曉宇突然又說話了,他叫住慕長離,「我不害怕了,你今天就可以給我們家看事情。但是我想知道,我爹爹找你看的是什麼事?」
慕長離走了回來,女人一見這事兒可以聊,便趕緊把人都往屋裡請。
外面太冷了,她說:「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如果能在年前把家裡的事情解決了,我們也能過個好年。其實我早就想找人給家裡看看,還跟我家男人提過想去一趟清心觀。但是他做事的地方年底很忙,這才一直沒有成行。
我本以為這事他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他請了你們過來,還花了那麼多銀子,想來也是……」女人說到這裡,看了自家孩子一眼,然後嘆了一聲,「唉,真是說來話長。」
慕長離坐下,沒喝女人遞過來的水,只對女人道:「沒關係,話長就慢慢說,咱們有的是時間。」說完,看了北陸一眼。
北陸直接走到常曉宇身邊,伸手就把孩子給抱了起來,「來叔叔陪你玩,叔叔教你打拳!」
常曉宇非常抗拒,他用力推著北陸,兩條小腿使勁兒蹬,想要下來。
但是北陸不放開,他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來的。
他開始向女人求助:「娘,娘快救救我,這個壞叔叔要把我抱走,我害怕。」
女人看了孩子一眼,有點不忍心,但是北陸說:「你們聊你們的,我就抱著他到廂房去玩,省得他在這裡吵到你們。夫人放心,我們不是壞人,不會把你兒子拐跑的。」
女人想了想,點頭,「行,那就到廂房去吧!灶間有吃的,你們也可以端些去吃。這孩子早上就沒吃幾口飯,我還想著晌午飯早點做,怕他餓著。眼下這也做不上了,你們就先吃點零嘴,墊墊肚子。」
北陸把孩子抱走了,房門關起來後,女人竟是長長地鬆了口氣。
回過頭來見慕長離一直看著她,她就說:「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孩子被抱出去了,我倒是輕鬆了許多。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剛才有那麼一瞬間,我倒真希望你們是壞人,抱了他就走,不管是賣掉還是送人,只要讓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我就願意。」
芙蓉不解,「為什麼?他不是你親生的兒子嗎?」
女人說:「是我親生的,就因為是我親生的,我才希望是你們心生歹意把他給抱走,這樣我的罪惡感還能少一些。但凡他不是我親生的,我早就把他丟在大街上,一刻都不想要了。」
「他怎麼著你了嗎?」芙蓉問,「他才三歲,這得是做了什麼樣的事,才能讓親生母親厭惡到這種程度?我剛剛見那小孩長得挺可愛的,如果不哭不鬧,應該很招人喜歡。」
女人有些激動,「他長得是招人喜歡,因為我跟他爹爹都不醜,所以他生下來所有人都誇他很好看。可是好看有什麼用?他是個怪物,他根本不像是個三歲的孩子,他就是個怪物!」
慕長離感覺心裡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女人那句「他就是個怪物」,就像一把刀子,生生扎進了她心裡。
那些上輩子留下來的記憶,又被這句話給拽了出來,從她記憶的最深處,挖墳一樣。
慕長離極不喜歡這種感覺,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想把女人的話給甩開。
但女人誤會了,還以為她搖頭是因為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於是極力為自己證明——「我沒有說謊,你們都不明白那種感覺。
有好幾次我夜裡醒來,都看到他筆直地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有時候可以坐一個時辰,有時可以坐兩個時辰。看起來像是在發呆,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是在想著什麼事情。因為有時候他會皺眉,會不由自主地發出極小的聲音,比如他會說『為什麼』,會說『你們都得死』這樣的話。
我起初以為他是被夢魘著了,可是隨著次數越來越多,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而且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他兩歲開始就這樣。
一般兩歲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他也是,白天跟我們也是咿咿呀呀地說不明白什麼。
可是等到夜裡坐在榻上自語,卻說得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