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劫數
歡喜菩薩的話音剛落下，數道或驚異或複雜或玩味或仇恨的視線便先後落到了趙晨身上。
驚異自無可厚非，屬實是沒幾人能想到八千多年前的趙宋皇室，居然還有後裔存活於世。
複雜的是蘇寒水，他在與趙晨、明雪零二人結盟時，可沒想到在甘州名氣不小的「血劍郎君」竟然會有如此來歷，難怪他修行速度堪比世家核心子弟。
玩味的則是那位慕家公子，他瞥了眼自己帶來的柴家老者，覺得這場「婚宴」越來越有意思了。
仇恨更不必說，那必然屬於恢復了些許清明的甄凡，只不過他才剛被「太虛心劍」斬去了多餘的情緒，即便靈台內存在神異的「仇恨」之果，他一時半會兒倒也再難生起與趙晨拼命的念頭了。
——在聽到坐在第一排的男子是趙宋血裔後，甄凡就斷定那就是趙晨，哪怕容貌、氣息都對不上。
將眾人反應都看在眼裡，趙晨倒也不以為意，畢竟歡喜菩薩本體境界不會低於「升玄」，能窺破自己的部分「底細」再正常不過，他有過相關預案。
而且能在甄凡被「太虛心劍」斬中後才揭穿，不得不說菩薩也算個厚道人了。
是為了自己立威？又或者是擔心我被甄凡殺死，影響到她「指鹿為馬」的效果？
不過她的目的既然是煉假為真，那麼倒是不必去擔心宣城百姓的性命了……畢竟這一城居民同樣是「見證者」，而且那件柴周至寶「斗轉星移」也不會允許她縱容「大魚」吞噬居民的靈的。
思緒轉動之間，趙晨看到那歡喜菩薩輕移蓮步，姿態妙曼地走到第一排右側的桌案前，笑道：
「我原是要邀請一位柴家後輩至此，可惜其人早些時日被殺，而剩下的有資格的柴家人嘛……」
說著，她一雙妙目在桌案下那老者身上停留了一秒，搖搖頭道：「早已失去自我，根本沒資格『認證』。」
這話說的那老者臉色一白，嘴唇囁嚅了幾下，卻終究什麼都沒敢說。
「那菩薩覺得，身為他主子的我，可有資格？」慕家公子勾起嘴角，「我覺得我一人可以擔當兩種角色。」
歡喜菩薩卻再次搖搖頭，接著面紗下的俏臉轉為嚴肅，一指慕姓公子道：「你，當代慕氏真人，可作為『世家』的見證，加強所有角色合理性。」
「只是作為世家的見證嗎？」慕家公子瞥了眼正房緊閉的房門，似笑非笑道，「這可不足以讓那穆子容與柴迅『等價』。」
如果有一位柴家族人在此見證，那效果要好得多。
「無妨……這裡畢竟就是柴迅的夢境，只要他願意『信』就行……」歡喜菩薩眸光流轉，似是看出慕家公子在打什麼主意，於是微笑道，「公子不必擔心此儀式出了岔子，您想得到的樂趣肯定會展現在您的眼前。」
「哦？」一身白衣的慕家公子手指微動，繼而頷首道，「那我拭目以待。」
歡喜菩薩也不再與他多說，而是轉過身，步履輕盈地走到左側第二排桌案前，接著一指坐在此處的蘇寒水，語氣中展現出些許威嚴：
「你，此世最後一位正常地祇的眷顧者，可代表地祇『見證』，加強所有角色合理性。」
不知是否是錯覺，蘇寒水的背後銀月浮現出一尊呼嘯著北風，寒意徹骨的身影，卻轉瞬即逝，仿佛從沒出現過。
正常地祇？這個時代居然還有沒化作「道孽」的地祇？祂是怎麼保住理智，沒被信仰污染的？
嘖嘖，這宣城裡還真是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啊！
趙晨不由得嘖嘖稱奇，與他們相比，自己這個「趙宋」餘孽似乎算是普通的了，若不是柴迅覬覦趙太祖妻子，他都未必有資格和人家坐一個院。
不光趙晨驚詫，其他人也同樣好奇，尤其是那慕家公子，眼中更是迸發出別樣的光彩。
有理由相信，若非他還想見識更大的樂趣，此時絕對會將蘇寒水直接擄走了。
處於漩渦中心的蘇寒水面上雖還能保持鎮定，但暗中卻已苦笑連連，沒想到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就這麼輕易被透露了出去，不愧是玩弄心靈的歡喜菩薩！
而歡喜菩薩此時卻略過了同在第二排的那位大和尚，婀娜多姿的身體出現在了左側第三排的「青白仙侶」身前。
「你二人雖只是出身道仙門外門，但所修習的《太霄豁落七元符經》卻是太霄道君親自創出的功法，有資格代上宗『見證』，加強所有角色合理性。」歡喜菩薩的嗓音依舊魅惑，但在提到「道仙門」這三個字時，卻是莊重許多。
太霄道君威壓萬古，乃是先天五太外，第一位證道道君的存在，祂所傳下的宗門，哪怕是妖邪也不敢輕侮。
「菩薩過譽了，我們夫婦哪有資格代表宗門？」靈真子擺了擺手，淡淡說道，「菩薩不怕所託非人嗎？」
歡喜菩薩卻只是道：「修行冠以『太霄』之名的功法者，都有資格。」
對於太霄道君，她不願也不敢多提，畢竟那等存在幾乎無所不能，萬一興起將目光投過來就完蛋了，
她能將其他人的默念吟誦擋在院落內，卻是無法干涉自己的。
由於第三排右側坐的是已被點過名的孟思誠，所以歡喜菩薩略過他徑直來到左側第四排桌案前，看向了面色冷峻的「大漠飛鷹」燕三。
「軍方結合泰西血脈術士與機械類神通造出的實驗體，一個洞天世界三千年時間內，無數志願者里唯一倖存個體，也是再難仿製的『獨一無二』之人。
「你是玄天的變數之一，你有資格代表自己『見證』，加強所有角色合理性。」歡喜菩薩說這番話時雖沒有提及「道仙門」時莊重，卻也異常肅穆，沒半點魅惑神態。
對於菩薩的說辭，燕三卻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
「你自己並不清楚，甚至連軍方當初負責此事的那位真人也已隕落，所有相關檔案都被銷毀……
「這不是說你在軍方眼裡重要到需要滅口相關人員的地步……而是伱的存在為目前的『玄天』所不容，所有參與創造你的人都遭了劫數……這也是你能自由活動這麼多年的原因。
「而且你也不是玉門燕家的族人，你家裡人對你的記憶，你對家裡人的記憶其實都是從十多年前開始虛構的。」歡喜菩薩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
燕三沉默了幾秒，忽然開口問道：「既然如此，你是怎麼知道的？」
見問，歡喜菩薩展顏一笑：「你猜。」
「我猜你也是當初創造我的人之一，你也同樣遭了劫數，只是沒死透吧。」燕三冷冷說道。
歡喜菩薩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她深深看了燕三一眼：「看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
「你主動加入軍方，積極參與各類調查任務，也是為了弄清楚自身真正的來歷？」
燕三點了下頭，接著不答反問：「你被孟家鎮壓，也是故意為之，目的是利用孟家的氣數來避劫……而這些年來不斷利用你的那些畫像賜予『籙位』，也是為了禍水東引，將劫數分散給你的那些『有緣人』。
「可這次你在宣城的這場鬧劇，又是為何？」
歡喜菩薩微微一笑：「那是秘密，暫時還不能說。」
她頓了下，見燕三真箇兒不再多問，又忍不住問道：「你既然在追尋自身的來歷，為何不向我這個知情人詢問。」
聞言，燕三看了她一眼，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道：「那個層次的秘密，豈是你一縷神念可以承載的？」
言外之意便是，如果是歡喜菩薩本體在這裡，他還可能問問，現在這種情況何必多費口舌、
歡喜菩薩似乎對燕三格外寬容，哪怕他的語氣如此惡劣，也沒有真箇兒生氣，而是轉身走向了最後一排右側的桌案。
而此時，其餘「客人們」的視線卻在歡喜菩薩和燕三之間來回掃過，臉上全是狐疑之色。
因為從歡喜菩薩到燕三桌案前那一刻起，眾人就只能隱約察覺到那兩人在交流，但說的什麼卻完全「聽」不到，哪怕慕家公子動用神識都無法感應到隻言片語。
這肯定是歡喜菩薩有意為之……燕三俠難道和這位菩薩關係匪淺？趙晨臉色有些古怪，接著傳音給身邊的明雪零，道：「你覺得歡喜菩薩這麼每人『宣告』一句，大家真的會幫助她加強『認知』，煉假成真嗎？」
「在座之人，大部分也都想見識心界遺蹟內的柴家遺留寶藏……
「再加上歡喜菩薩的『宣告』本身恐怕就是儀式的一部分，她應該無需我們的『願意』。」明雪零看著抬起白皙手指點向甄凡的菩薩，認真分析道。
「我倒是覺得，她未必能如預想的那麼順利。」趙晨瞟了眼第二排右側座位上撥動念珠的大和尚，如是說道。
明雪零自是注意到趙晨在看誰，她有些遲疑地道：「你不是猜測他可能是『心光寺』的妖僧嗎？
「他沒有理由阻攔歡喜菩薩吧？」
趙晨搖搖頭道：「我一開始確實認為他是『心光寺』的妖僧，但在菩薩開始『宣告』後，卻又發覺不對……」
明雪零這時候順著趙晨的話也想到了什麼：「可是因為身份？」
「沒錯……他如果是『心光寺』的妖僧，那身份就和甄凡重複……
「畢竟每一個能左右世界局勢勢力的人，只需要一個代表來見證就夠了！」
伴隨著趙晨這句傳音在明雪零耳邊響起，歡喜菩薩那邊也在甄凡身上完成了宣告：
「……代表妖邪『見證』，加強所有角色合理性。」
趙晨在此時再次傳音：「既然甄凡代表了妖邪勢力，那這個大和尚就代表什麼呢？」
「除了相關當事人的家族外，世家、上宗、地祇、妖邪都已有代表『見證』，雖然不知道燕三俠代表了什麼，但能說得出名號的也不多了。
「詭異？道孽？」明雪零若有所思。
「也可能是『商品』或『候選人』……」趙晨默默在心裡補了一句。
而這時候，歡喜菩薩也從最後一排折返，最終來到了第二排那大和尚的桌案前。
「我真沒想到穆子容那可笑的自救方式能招來你……這個座位，我原本是預留給『五通神』的殘魂的。
「但這個世界總是愛和我開玩笑，不但讓『五通神』殘魂寄宿的身體莫名丟失了自身『命運』，導致他已沒資格來『見證』，還讓你也通過那幾乎不可能的方式來到了這個時代。」歡喜菩薩的面紗也無法掩蓋她臉上的無奈之色。
那位身材魁梧，卻慈眉善目的大和尚終於停下了撥動念珠的動作，他抬起頭直視歡喜菩薩那一雙奪人心魄的眼睛，平靜開口道：
「你該知道，你在宣城做的這些事必然引來劫數……更何況，你本就是劫數加身，尚未渡過之人。」
歡喜菩薩點點頭，卻又有些困惑地道：「我的劫數確實難渡，否則早就從……
「但我想知道，存世的九位歡喜菩薩里，你為何只追著我。」
見問，大和尚淡漠地掃了她一眼：「你知道原因，為何要問。」
「原來真的不是巧合啊……」歡喜菩薩，不，是憐瀆菩薩神念附身的「莫舒」感慨了一聲後，就突兀地拋出了一條金色長索，纏繞向那大和尚。
但那和尚沒有任何動作，只周身生起的朦朧煙霧就令金色長索無法近身，徒勞地圍著他旋轉打滾。
「你終究只是一縷神念，法力質量竟斑駁至斯。」大和尚盯著憐瀆菩薩的眼神冰冷至極，不帶半絲感情。
誰想，聽到這話的憐瀆菩薩竟嬌笑起來：「呵，我只是一縷神念附身不假，但你同樣是一捧灰燼而已。
「又比我強到哪裡去？」
「而且，我之所以將滿城百姓拉入夢境，並抽取他們的情緒欲望凝練這斑駁法力，可不是為了對付遺蹟里的怪物。
「而就是為了對付你這樣的『人劫』啊，青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