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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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穿得像是米其林輪胎人一樣的研究人員小心翼翼地從孫杭手裡接過了裝著模因樣本的容器,然後迅速鑽進了一輛早就等在一旁的裝甲全地形車上,在數輛武裝車輛和大群無人機的護送下,迅速駛向了天府城的方向。
孫杭轉過頭,朝奇美拉十七號的方向望去,時不時還能見到一兩道能量流劃破夜空,撕開雨幕,落在某個他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
「後續派進去的『敢死隊』,撤出來多少人了?」孫杭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水泥基台邊緣,舉著電子望遠鏡的葉萱,問道。
「總共三千人,目前大概撤出來了六百人左右。確認陣亡的大約在兩百人左右,除此之外,還有將近四百人失聯。」葉萱頭也不回地說道。
「人海戰術,是你想出來的吧?」孫杭又問道。
「是。」葉萱沒有否認。
她放下瞭望遠鏡,低頭看了一眼在騎在氣墊摩托上的孫杭,補充道:「為了勝利不擇手段,這是我一貫的行事準則。如果你看不慣我的做法,或是覺得我的決策太不人道,你可以去向聯邦議會提出抗議,無論聯邦議會打算怎麼處置我,我都不會抵抗。」
「我也沒說你做得不對啊。」孫杭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很多人都白死了而已。其實你不組織這支『敢死隊』,我也能把模因樣本帶出來的。」
「種族和種族之間的戰爭,當某個種族處於劣勢地位的時候,只要能贏得戰爭,個人的生死和尊嚴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葉萱繼續說道,「你看過《動物世界》嗎?」
「沒看過。」孫杭說道。
「在我小時候,這部紀錄片裡的一集內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又到了繁殖的季節』那一集麼?」孫杭問道。
「你不是說你沒看過麼?」葉萱眉頭微皺。
「沒看過但是不影響我不知道某個網絡熱梗的出處吧?」孫杭調侃道。
「我說的那一集,講的是原產自南美洲的紅火蟻。這種生物原本生活的地方屬於熱帶雨林氣候,連續數天甚至數個月的暴雨是十分常見的時候。當暴雨引發洪水將紅火蟻的巢穴衝垮的時候,它們就會自發性地聚成一團,形成一個『蟻筏』,將脆弱的蟲卵、蛹和幼蟲放在蟻筏的頂部,最重要的蟻后則是團團包裹起來,置於蟻筏內部最安全的位置。這隻由無數紅火蟻組成的蟻筏能夠在水面上漂流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它們找到陸地,然後重新築巢。」葉萱說道。
「這故事總覺得有點熟悉。」王晞怡突然插嘴道,「不過我聽過的是突發森林火災,螞蟻抱成一團滾出火海的版本。」
「無論是洪水也好火災也罷,最外圈的螞蟻存活率幾乎為零,它們會被淹死被燒死……但正因為有這些螞蟻的犧牲,整個蟻群才得以擺脫滅族的危機,繼續繁衍下去。」葉萱說道,「我們人類眼下的處境,其實和這些遇到天災的螞蟻沒多大區別。」
「所以,在將撫恤金髮放到那些陣亡士兵家屬手裡的時候,你也會和他們的家屬講這個故事麼?」孫杭撓了撓頭。
「當不然不會,我會告訴家屬,他們的孩子是在對抗詭物的戰場上光榮犧牲的,他們拯救了一整座城市的人,他們的犧牲有著崇高的意義和無與倫比的價值……」
「先等等,」葉萱還沒說完,孫杭就打斷了她,「如果,天府城最後沒能守住的話,你又要怎麼說呢?」
「那就不會輪到我去說了。」葉萱淡淡地說道,「我和父親說過了,如果蜀州淪陷,那我將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之上。」
「呃……你父親沒意見?」
「當然有意見!而且意見很大!」葉九氣呼呼地走了過來,「如果不是迫於議會的壓力,老爹現在就想找人把萱兒給綁回春明城……我說你這次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呢,非要立什麼軍令狀……現在好了,進退兩難了。」
「我沒後悔過。」葉萱說道,「如果你怕的話,趕在局面失控之前,你完全有能力離開蜀州。」
「我離開個屁,老爹給我下了死命令,讓我必須保證他寶貝女兒的人身安全。」葉九氣呼呼地說道。
不過他倒是沒有把親爹跟他說的後半句給講出來——「如果事不可為,那就把萱兒打暈了帶回來,軍令狀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如果我貪生怕死的話,那他們會怎麼想?」葉萱指了指不遠處一片狼藉的人工浮島——剛剛撤回來的「敢死隊員」們正聚集在幾座臨時搭建的人工浮島上面,有氣力的還能自己爬上去,但更多的士兵則是被同伴或推或拉地弄上浮島的。
在沼澤地形之中全速行軍四十公里,還要時不時擔心會不會有足以蒸發一切的能量流落在自己頭頂上,撤退的路上還有著各種各樣被奇美拉十七號所控制的獨立詭物和被寄生的同僚……無論是體能還是精神,這些敢死隊員們都已經到達了極限。
他們或躺或坐,完全不顧自己渾身泥濘,也不在乎打開面罩會受到輻射的影響,大口大口地啜飲著特製的營養劑;也有人在撤退的時候給自己注射了過量的興奮劑,現在藥效一過便一頭栽倒昏死了過去……掛著紅十字袖章的醫務兵在他們之中穿行著,將那些傷勢較重的人搬上擔架,再用全地形車或是直升機運回後方的臨時醫院。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輻射相較於我們剛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減弱了很多?」孫杭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這一點,早在半小時前技術人員就已經向我報告了。」葉萱說道,「奇美拉十七號正在吸收周圍環境裡的輻射……觀測人員還發現,就連它射出來的能量流都會在徹底逸散之前被回收。它似乎對我們的這次行動產生了危機感,不願意過多地浪費自身的能量。」
「那它破繭的時間是不是又要提前了?」
「根據計算,環境中的這點輻射,對於它完成孵化所需要的能量總和來說,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葉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破繭時間的確會有所提前,但最多也就提前幾分鐘而已,屬於可接受的範圍。」
「它能吸收人類的記憶,我估計它已經知道『殺蟲劑計劃』了。」孫杭一邊說一邊走進了地堡,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楊綺的頭像,問道,「楊主任,你可有應對之策?」
「沒有。」楊綺緊繃著臉說道,「計劃已經開始進行,無法中止,無法修改。」
「有個好消息是參加行動的獵人大多數人其實並不知道『殺蟲劑計劃』的全部內容。」屏幕上另一名研究員模樣的人說道,這個人孫杭就只見過幾次,據說是那個坐輪椅的老所長的得力助手之一。
「絕大多數獵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任務是採集奇美拉十七號的模因樣本,至於這些模因樣本會用作何途,他們並不知情。」楊綺也跟著說道,「知道整個計劃詳情的就只有你們幾人,萬幸的是,你們全都安全回來了。」
「但獵人們不是傻子,在知道任務內容之後,他們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一部分計劃的內容……更別提有一批獵人是和模因逆向工程小組搭乘同一班飛機來的。」孫杭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而奇美拉十七號的智商並不低,它不僅能夠模擬人類的思考方式,還有著類似於超級計算機那樣的信息處理能力……在搜集了足夠多的『情報碎片』之後,它完全能夠拼湊出『殺蟲劑計劃』的大致內容。我覺得你還是當做計劃已經曝光了吧。」
「那也沒有時間留給我們再次修改計劃了。」楊綺嘆了口氣,「按照原計劃執行,就已經要爭分奪秒了……孫杭,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
「不需要大刀闊斧地修改計劃……我的意思是,如果奇美拉十七號根據你的計劃弄出了一些反制手段的話,你能不能準備一些能夠反制這些反制手段的反制手段?」
孫杭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說繞口令。
「我會想辦法的……」楊綺眼中閃過一絲疲憊之色,她用食指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兩側太陽穴,「你們也辛苦了……第一階段的目標已經達成,他們也都返回天府城吧。在『殺蟲劑』研製成功之前,我們就先不要去刺激奇美拉十七號了,免得它再度發生異變。」
……
……
次日凌晨四點,孫杭被預設好的鬧鐘叫醒,他坐起身,看了看旁邊睡相極其糟糕的王晞怡,輕手輕腳地挪開了纏在自己腰上的龍尾,然後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現在這段時間,對於研究人員來說,是玩命加班趕進度的時間……但對於他們這些獵人來說,卻是大戰來臨之前最後的一段「假期」了。
孫杭翻身下了床,撿起了扔在地上的衣褲穿好,走到了臥室的窗前。
窗外是一成不變的漆黑,無論是凌晨四點還是下午四點都一個樣。
「就睡兩小時?」王晞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什麼時候開始向楊綺學習了?」
「楊綺只是一個普通人,她會猝死,但我不會。」孫杭長吁了一口氣,「你讓我連熬十個夜,我可能都不會犯困。」
「那你還睡什麼覺?不如直接修仙。」王晞怡輕笑著說道。
「事實上除了睡覺之外,我發現自己好像還可以做到不用吃飯也不用拉屎。」孫杭打開了窗戶,外面零下十幾度的冷風頓時嗖嗖地灌了進來,他口鼻之中呼出的氣體也頓時化作了一抹白霜。
「那你幹嘛還吃飯睡覺拉屎?我還嫌這些事兒麻煩呢。」王晞怡抱怨道,「就算他們改良了營養棒的口味,但整天吃這種東西,還是會膩啊。」
「吃飯、睡覺和拉屎讓我感覺我還像是個人類。」孫杭說道。
王晞怡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過了差不多半分鐘,她才問道:「那吃正常食物的話我可能一天要吃好幾噸才能吃飽,你覺得我還算是人類嗎?」
「別人覺得沒用,得你自己覺得才行。」孫杭關上了窗,端起了一旁的水杯——可就在他打算喝水的時候,卻發現水面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那不就得了,每當你懷疑自己還是不是人類的時候,就在內心默念一百遍『我是人類我不是怪物』……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叫做『思想鋼印』……你給自己打上一個思想鋼印不就行了?」
「你還幹過這種事?」孫杭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向了王晞怡。
「那倒沒有。」王晞怡甩了甩那條比她身高還長的尾巴,「我一直覺得我是人類,只不過是人類里的異類。」
「挺好的。」孫杭撇了撇嘴。
他和王晞怡之間最大的不同,就在於王晞怡有著明確的人類身份……而孫杭,他連自己是從何而來的都不知道。
如果說……淪陷區是自己的「故土」的話……
那自己會不會是……一隻長得像人的詭物?
「你知道最開始是怎麼界定感染者和詭物之間的區別的嗎?」王晞怡突然問道。
「感染進程的變化速率?還是清醒的自我意識?」孫杭問道。
「都不是,而是情感。」王晞怡搖了搖頭,「有著正常合理的人類情感的感染者,就被認定為是沒有完全詭化的感染者,換而言之,就還算是『人』。而喪失了所有情感、或是在某種情感上走入了極端失去理智的感染者,就會被認為已經徹底詭化,變成了一隻詭物。」
「……」
「當然,這種界定方式很不嚴謹,後來就被廢棄了。」王晞怡聳了聳肩,然而這個動作卻導致掛在她身上的那條毯子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大片的美好風光。
「你覺得你有著那些屬於人類的情感嗎?」王晞怡並沒有去拉滑落的毯子,而是毫不吝嗇地向孫杭展示著自己,「開心、悲傷、沮喪、厭惡……或者說,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