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赫利俄斯」

  白髮少女的身影有些模糊，五官也根本看不清楚，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孫杭的認知里，這個出現在眼前的白髮少女就是當初自己在無名島地下研究所里遇到的那個白髮少女。

  這是夢嗎？

  她在給自己託夢？

  不對……我的意識是清醒的，這不是夢！

  孫杭想要睜開眼睛，可卻發現自己的意識似乎被禁錮在了這個夢境之中，怎麼也掙脫不開。

  就好比一個人在做噩夢的時候，他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卻無論如何都沒法讓自己醒來一樣。

  「媽媽……」

  伴隨著一聲幽幽的呼喚，孫杭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你……沒死？」

  「在時間的長河中……我們終將再次重逢……」白髮少女又重複了一遍上次她和孫杭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按照正常劇情來說，這種重逢最少也得跨越幾百年吧？」孫杭納悶道，「咱們上次見面，才過去幾天啊……這句話的逼格一下子就沒有了啊！」

  「只要媽媽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就永遠都能找到媽媽。」白髮少女湊到了孫杭的近前，幾乎是和孫杭臉貼著臉，在他的耳邊輕聲呢喃道。

  可即便距離如此之近，孫杭還是看不清她的臉。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沒死，你就不會死？」

  這算什麼？共生關係麼？但好像也不太對……

  作為詭物研究領域的最高權威，裴宗雋或許能回答這個問題，可是自己又不能直接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哪怕換個隱晦一點的方式提起，以對方的智商，恐怕也能猜到背後的真相。

  到那時候，恐怕就要變成那個經典的表情包了：「你說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jpg」

  「媽媽……」白髮少女將雙手搭在了孫杭的肩上，這個姿勢從側面看過去，就好像她整個人都依偎在孫杭的懷裡一樣……如果忽略掉孫杭的性別的話，這的確就像是一個正在和媽媽撒嬌的女兒一般。

  孫杭感受不到白髮少女的重量，他甚至感受不到對方身體的觸感——對方就像是一個靈體一樣，漂浮在半空中，孫杭甚至懷疑，如果她貼得再近的一點話，兩個人的身體說不定就會像穿模一樣重迭到一起……

  「媽媽……」白髮少女繼續喊道，「你喜不喜歡……我送給你的……焰火？」

  孫杭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就想將白髮少女推開去——可正如他剛剛想像的那樣，他的雙手，直接毫無阻礙地從白髮少女的身體上穿了過去。

  「那顆火球……是你搞出來的？」

  「嗯，很美，對吧？」

  「你知不知道……你殺了多少人？」

  「殺人？我沒有殺人啊？」白髮少女的語氣很是無辜。

  「行，那我換個說法，你知不知道那個火球，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他們都沒有死啊……為什麼媽媽你會覺得我奪走了他們的生命呢？」白髮少女疑惑道。

  「你什麼意思？」孫杭眯起了眼睛，「難道我看到的那些被燒焦的殘骸，都是假的？」

  「被焚燒的只是終將腐朽的軀殼，但他們的情感、他們的記憶、他們的靈魂都在我的體內匯聚……他們和我融為了一體，他們將不再是那種宛若螻蟻一般的生命形態……他們將和我們一起，獲得永生。」

  「放屁！你這不就是把他們都給『吃』了嗎？誰他媽教你這麼詭辯的？」孫杭慍怒道，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眼前的這個白髮少女根本不像看上去那麼人畜無害，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殺人狂魔——無名島上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後來登島的那幾批調查團、和孫杭他們一起參加升階試煉的獵人，以及這次火球事件罹難的利州市民眾，全都是被這個傢伙給殺死的！

  而她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為了進食——如果說饕餮是以詭物的模因為食糧的話，那對於這個白髮少女來說，她的食糧就是人類的情緒和記憶……

  在她眼裡，殺死一個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掐斷一根雜草一樣無足輕重。

  「可是，這些都是媽媽你教給我的啊……」白髮少女的話語之中帶上了一絲委屈，「媽媽，你難道忘記了嗎……」

  我教的？

  孫杭愣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了上來。

  沒錯，他發現了一個問題——在他的表意識里，他會為了這種事情而感到憤怒；但在他的潛意識裡，卻會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白髮少女根本不是人類，她是詭物，她眼中的人類就和人類眼中的禽畜沒有任何區別。

  人類會因為同類殺死禽畜而感到憤怒嗎？

  大概率是不會的……某些極端魔怔的組織成員除外。

  我是人類嗎？這個想法再一次從孫杭的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我到底是誰？」孫杭盯著白髮少女模糊的臉龐，問道。

  「你是我的媽媽。」白髮少女的語氣恢復了平靜，她朝著孫杭伸出了纖細的手掌，似乎是想要孫杭牽起她的手，可孫杭對此卻無動於衷。

  「那你又是誰？」孫杭繼續問道，「安娜·迪莫申娜？」

  「安娜·迪莫申娜……不，它不是我的名字……這只是那具已經被我拋棄掉的軀殼的一個代號而已。」白髮少女再次說道，「我沒有名字。」

  「那從現在開始，你就叫安娜·迪莫申娜。」孫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說過，只有我有資格為你取名。」

  「安娜·迪莫申娜……這是媽媽賜予我的名字嗎？」白髮少女的語氣之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雖然它曾經屬於那具軀殼……但現在，它將是屬於我的名字，是媽媽給我取的名字……媽媽，我太開心了……我……」

  「安娜，告訴我。」孫杭認真地盯著那張模糊的臉，「我曾經都教過你什麼東西，原原本本、一樣不漏地告訴我。」

  「媽媽你曾……」

  安娜一句完整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將她的身體撕扯得支離破碎——這下不僅僅是臉龐模糊了，就連身體都變成了一塊一塊混沌的光斑。

  她發出了刺耳的慘叫聲，可在這慘叫聲之中，卻又夾雜著如銀鈴般清脆的少女笑聲。

  這笑聲單獨拎出來很好聽，但和慘叫聲混雜在一起，那就有點瘮人了。

  「媽媽……哈哈哈……我有名字了……哈哈哈……安娜，我叫安娜·迪莫申娜……哈哈哈，這是媽媽給我取的名字……」

  孫杭知道，這是三猿出手了，可這一次，他不僅不覺得生氣，反而還有一種大快人心的感覺。

  他不由得想起車窗外，那具被消防員抬著的焦炭般的殘骸。

  「臭猴子，沒吃飯嗎？使點勁啊，慘叫聲還不夠響！」孫杭抬起頭，對著一片虛無的「天空」喊道，「她怎麼還能笑出來，你是不是不行啊？」

  安娜還在慘叫，她一邊慘叫，一邊又開始複述那句話：「媽媽……不要傷心……我是不會消亡的……在時間的長河裡，我們……終將再次重逢……」

  「既然你有時間說這些屁話，那你倒是把剛剛被打斷的那句話說完啊！」孫杭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那些面積正在逐漸變小的光斑，可是卻抓了一個空。

  「我超！」

  孫杭猛地睜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幾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掙脫了夢境，回到了現實世界。

  背後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黏糊糊地很不舒服，他乾脆直接脫了個精光，將髒衣服扔進了擺在門口的洗衣筐里，然後換上了一身酒店準備好的睡衣。

  孫杭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他記得剛剛走進這間房間的時候正好是凌晨一點，但現在，距離四點鐘已經只剩下最後幾十秒的時間了，那根長長的指針幾乎已經指到12的正中間了。

  「居然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麼……」

  孫杭坐在大床的邊緣，彎腰盯著面前一片漆黑的電視屏幕，透過屏幕的反光，他隱隱約約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一個普普通通，既不算丑，也不是很帥的黃種人男性，看上去大約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中等身高，身體勻稱，發色純色，瞳仁則是夏州人之中十分普遍的深棕色，嘴唇周圍有著一圈淺淺的淡青色胡茬，略顯臃腫的眼袋透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神色。

  「我真的是人類嗎？」對著電視機的屏幕，孫杭喃喃自語道。

  他並沒有去洗澡，纖細的菌絲拂過他的皮膚，那些黏在皮膚表面的汗液便一掃而光，下一秒，眼袋和黑眼圈都消失了，就連胡茬都變得乾淨了許多，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就年輕了好幾歲一樣，容光煥發。

  孫杭閉上了眼，幾秒鐘後，當他再次睜開眼，雙瞳已經變成了灼灼逼人的金色。

  看著漆黑屏幕上反射出來的那對黃金瞳，孫杭再次問道。

  「我真的是人類嗎？」

  黃金瞳漸漸熄滅，一切都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孫杭向後仰倒，躺在了柔軟的大床上面。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逐幀回憶剛剛的夢境。

  很快，孫杭就發現了一處不對勁的地方。

  安娜那句沒說完的話，被打斷的地方很不自然……換而言之，她的話不像是被打斷了，而像是孫杭的記憶被硬生生地抽離掉了一部分。

  「我就知道……」

  安娜應該完整地回答了孫杭的問題，只不過三猿將這部分的記憶直接從孫杭的腦海里抹掉了。

  「他媽的，你不如直接把我所有的記憶都抹掉算了。」孫杭盯著天花板，小聲罵道，「他媽的只抹掉關鍵部分，卻留下一堆支離破碎的線索……這不是純純逼死強迫症麼？」

  三猿自然不會回應孫杭的抱怨……孫杭知道它能聽到自己的抱怨，但它卻從來不會有任何反應。

  它只會在孫杭距離真相只剩下最後一步的時候，把這一步拉長成無限遠的距離……抑或是，直接把真相給砸個稀巴爛。

  它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不讓我探究過去的事情？

  如果讓我知道了一切，又會發生什麼？

  我是人類還是詭物？

  一連串的問題在孫杭的腦海里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直到他的房門被敲響。

  孫杭起身打開了門，楊綺灰頭土臉地走了進來……孫杭注意到，她的袖口、衣服下擺和褲腳等地方都有著明顯燒焦的痕跡，臉上更是被煙燻得漆黑。

  「辛苦辛苦。」孫杭趕忙讓開了道，「話說，你不先去洗把臉嗎？」

  「有水嗎？」楊綺直接拉開了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有。」孫杭從床頭拿了一瓶酒店提供的純淨水，遞給了她。

  楊綺二話不說擰開瓶蓋灌了半瓶下去，接著便仰起頭，將剩下的半瓶全都倒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一把扯過孫杭睡袍的衣角，用力地擦了擦臉。

  那些煙燻火燎的痕跡頓時從她的臉上轉移到了孫杭的睡袍上面。

  「看上去，你似乎怨氣不小？」孫杭問道。

  「我剛剛把視頻資料傳回天樞塔了，天樞塔進行了回應。」楊綺說道。

  「天樞塔那邊怎麼說？」

  「這顆火球的確是詭物，但卻不是未知的詭物。」

  「哦豁，好消息啊！」孫杭拍了一下手，「這玩意曾經出現過？」

  「出現過。」

  「在哪裡？」

  「逃難到夏州大陸的合眾國情報官的筆記本里。」楊綺說道，「該詭物編號為乙九十二『熾陽』，屬於一種十分罕見的現象類詭物，合眾國那邊將其稱之為『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這名字有啥含義麼？」

  「古希臘神話里的太陽神。」

  「古希臘神話里的太陽神不是阿波羅麼？」孫杭撓了撓頭，「這個赫利俄斯我從來沒聽說過。」

  「論知名度，的確是阿波羅更勝一籌。但準確來說，阿波羅是光明神，而這個赫利俄斯才是正兒八經的太陽神。前者是奧林匹斯神族，而後者則是被奧林匹斯神族推翻的泰坦神族。」

  「不是很懂。」孫杭搖了搖頭，「這下文化荒漠了。」

  「合眾國的學者給它取這個名字並不是沒有根據的……在一部分古希臘文獻的記載之中，赫利俄斯降臨人間的時候，其形態就是一顆巨大的、懸浮於半空中之中、散發著恐怖熱量的大火球……也就是說，乙九十二在幾千年就出現過……」

  「那夏州古神話里的『后羿射日』，射的是不是也是這玩意？」孫杭頓時發揮出了舉一反三的精神，「也就是說，這玩意不僅在幾千年前出現過，還能一次性出現十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