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這個,澹臺雲朗一陣低笑,移開眸光望向庭院,俊逸眉目疏闊染光,「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有時候真的是,一轉眼一輩子都過去了,如今我們小澤都已經成為一代帝君了。」
「今夜,我們兄弟二人就再好好喝上一回吧。」澹臺翰澤低著頭,揮手,「就在這裡。」
「……好啊。」澹臺雲朗看著那宮人手中的酒,揚眉一笑。
夜風越來越急,雷聲漸漲,從天邊朝此擴散而來。
宮人奴婢皆數退至了迴廊遠處去。
這兩人,一個太子之尊,一個帝皇之貴,兩人就那樣,長袍一撩,在迴廊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這和美的一幕,和幼時兩人靠坐在一起,一起喝酒嬉笑,數著庭院中朵朵飄落的玉蘭玩鬧的情景一點點重合。
那時候的他們,一個還是少年意氣,一個剛才舞勺之年。
年華易逝,昔日之中再怎麼美好,終究是回不去了。
酒水嘩嘩倒滿樽,飄香四溢,衝散暗影烏光。
「醉天子?」澹臺雲朗聞著一笑。
澹臺翰澤呵一聲,「皇兄的鼻子還是這麼尖。」
「你還能喝嗎?」澹臺雲朗接過弟弟遞來的酒樽,笑著看著他的臉,眉目之間淡淡的寵愛依舊,依舊像是在看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那般。
「當然,怎麼,還以為我是那個三杯不過東宮門?」澹臺翰澤噗嗤一笑。
至少這一秒,他是真的高興啊。
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西瀾上下人人都知,九王爺是一個一無是處,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紈絝王爺,卻沒有人知道,他其實嬪妾不過三五人,喝酒不過三杯倒,又有哪一次鬧著和兄長喝酒,不是沒過三杯,就直接被人背著出的東宮門?
說到這,澹臺雲朗也笑了,樂道,「看來這兩年有長進啊。」
澹臺翰澤端起那滿滿的一酒樽,朝兄長一敬,「這一杯,敬你的死而復生,皇兄,我很高興,我剛聽到你還活著的時候,是真的高興啊。」
「對不起,皇兄不該丟下你一個人的。」瞧著弟弟的笑容,澹臺雲朗不免有些愧疚,說完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他選擇逃避,不敢去面對,卻將偌大的朝堂,丟給沒有任何準備的小澤,要學著管理偌大的一國王朝,那段時間,他應該很辛苦吧。
他更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想問:皇兄,你為什麼要回來。
「皇兄……」澹臺翰澤深深地低著頭,一點點,再度給兩人的酒樽中添上美酒。
燈光暗影在少年半張俊秀面龐淹沒在陰影之中,他忽然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是你的親弟弟……就比如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樣,甚至於,再或者王府世子,你還會對我那般好嗎。」
澹臺翰澤眸光猛地一顫,杯中的酒水都跟著顫起了一圈圈漣漪。
但他的表情卻瞧不出任何變化,隨即一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傻話,你就是我的弟弟,不管發生什麼事,皇兄都會對你好,都會護著你,知道嗎,不要胡思亂想。」
澹臺翰澤徹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發現兄長話裡有話,最後的一句還加重了語音。
「呵……」他回神之後,扯著嘴角一聲訕笑,「沒什麼,我就隨便說說。」
但那笑意,實在是勉強。
澹臺翰澤道:「好像回到小時候啊,那個時候,什麼都不用想,不管我闖了什麼禍,都有皇兄護著,有皇兄在,我也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都不需要怕。」
澹臺雲朗只笑笑,沒說話。
澹臺翰澤自顧自地喝下一大杯酒,濃烈的醉天子,灼得他喉嚨一陣生疼。
就連大家笑話他是廢物王爺,他也可以沒心沒肺地無視,因為他知道,儘管父皇不喜,母后嚴厲,只要有皇兄在,他什麼都不需要做,什麼都不需要怕。
可他卻沒想過,會有天塌的一天。
他都沒想過,該如何應對,就那樣被身後的一雙雙手,無情地推了上去,再由不得他任性。
「我沒有。」澹臺翰澤搖頭,「我從沒這樣清醒過。」
說著他再度滿上一杯,拱手敬向兄長,「這一杯,就敬皇兄昔日的愛護之情。」
「小澤,你只需記著,你我是兄弟,血肉至親,無需言謝。」澹臺雲朗還是那句話,但他依舊端起了手中的酒樽,仰頭一口喝了下去,隨後卻側身倚在旁邊的欄柱上,長長一嘆。
澹臺翰澤也跟著飲盡,笑道,「皇兄無故又嘆什麼氣?」
「小澤,西瀾如今的境況,不是你一人之錯。」澹臺雲朗看向那陰雲沉沉的天空,「更多的,其實是父皇和我的錯,還有……但怪誰都怪不到你的頭上。」
澹臺翰澤身軀猛地一僵,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箭般,震得他整個人都一陣恍惚。
西瀾百姓說,是他昏庸無能,才讓西瀾天下陷入水深火熱之境。滿殿朝臣說,是他懦弱膽怯,才被太后把持朝政,將整個朝堂弄得動盪不堪……
所有人都說是他的錯,千古罵名,永世唾棄,他到底做了什麼,要遺臭千年。
只有他的太子哥哥,笑著跟他說,不是他的錯。
可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他,為什麼!
「忽然說這個幹什麼。」澹臺翰澤強忍下眼中的淚意,一字字,幾乎是從那乾澀的喉嚨中擠出來的,「再說,我都已經習慣了被萬人責罵,有什麼關係,從小到大,我都已經習慣了……」
澹臺雲朗抬手,拍上弟弟的肩頭,「時至今日,皇兄也只能幫你到此,以後的路,不管有多困難,不管有多孤獨,都需你一個人走下去了。」
不知為何,澹臺翰澤手心忽然湧出了冷汗,聽得這話,更是一陣心神大亂。
難道……不,他剛剛發過誓,再不讓任何人左右他的人生!
誰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