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皇后病倒了,臥榻不起。
嫵媚的姿容帶著難掩的憔悴,雙頰蒼白,頭髮凌亂,嬌柔無力地斜臥著。
連日的操勞,巨大的壓力,加上天氣的無常,以及那隔著「流言蜚語、眾口鑠金」的感情,使得她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之間,她閉眼又陷入了沉睡。
當她再睜眼時,卻見到一個白髮多黑髮少的少年坐在床榻邊。
夏炎手裡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膳補湯,見她醒來,溫聲道:「前些日子,我向前輩們請了幾瓶上好丹藥,如今磨成粉末,添在湯里給你喝。」
說著,他輕輕吹了吹湯麵的熱氣,將整個碗遞了過去。
皇后抬眼看著他,虛弱地笑道:「不想有一天,你我竟是反過來了。」
夏炎道:「從前你總這麼照顧我,換我,也該是如此照顧你。」
「只是照」
皇后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話如水,說出的話便是覆水。
覆水難收,說與不說,差別極大。
她接過湯碗,輕聲道:「天氣苦寒,北地猶是,皇帝也要多保重」
話音出口,便是兩相沉默。
這般的關係,還有兩人都聽到的「天下流言」,豈會心底沒有半點隔閡?
若是皇后不曾做過皇帝的嫂嫂,若是兩人之間不曾糅雜半點兒雜質,那便又是另一種情況了。
皇后想了想,忽道:「等妾還政於皇之後,想回白家住一段時間
只要妾回到了白家,倒是也不會遇到危險。
即便之前白鶴衣曾經惡於我,但家族之中禁止一切爭鬥,她也不會拿我怎樣。」
她想聽皇帝挽留,然而夏炎也不知該如何說,如何做。
似乎不論怎麼做,怎麼說,都是錯。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被任何人祝福,從一開始就令人去想起污穢而非純潔。
再怎麼努力,又有何用呢?
所以,他執著,猶豫著,不想鬆手,卻也不敢握緊他聽到喝湯的聲音,才道了聲:「也好去白家過段時間,我再來接你。」
皇后身形微微一僵,然後輕笑了起來:「妾定等著皇帝來接。」
說完,她閉上了眼,指了指不遠處太清宮案几上堆放著的奏摺,道:「妾臥床難起皇帝不若與妾共同批閱那些奏摺吧如此過些時間,等皇帝明白了,便是沒有妾的事了。」
夏炎側頭,只見紫檀案几上堆著三大疊的奏摺,側邊的香爐依然熄滅,硯台的墨汁已然乾裂。
「好我去取來,有勞皇后指點了。」
「這是妾該做的。」
夏炎點燃一支寧神香,又命太監侍衛多取木頭煤炭,以加大火道里的火焰,使得地龍之溫升高,而讓這太清宮呈現出溫暖如春的暖意。
外面頓時忙碌了起來,不時傳來侍衛太監宮女們說話的聲音,顯得人氣很足。
而夏炎這才取了奏摺,搬到床榻邊,開始和攝政皇后共商政事。
此時,浩然正氣宮的一切也算是稍稍穩定,
望山君的「浩然正氣宮-雲清山分部」的招牌正在打出。
同時,這位「三靈鬼將」正和「暗衛副統領」陰小幽在一併出具「信息系統建設」的計劃書,相信很快就可以遞呈給自己了。
皇后喝完湯,精神稍稍好了些,撐著手半靠在床榻上,接過奏摺一個個說了起來。
「妾以為,帝皇之道,乃是制衡之道,每一位強大的帝皇必然需要許多大家族勢力的支持,所以聯姻必不可少。
皇帝龍種珍貴,需得分播各處,以讓後代昌盛,
而這亦是與各大家族建立更深聯繫的必要手段。
若是可能,每一家大勢力各娶一女,然後誕下子嗣,才是上策。」
「然而,因為各方勢力大多存在上層勢力,甚至上界勢力的緣故,
皇上需得安排家族子嗣踏入修士界,使得本家勢力強大,
如此在制衡的過程中才會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而這乃是數百年乃至千年之大計」
「這些年,皇上既得守護者前輩們看重,那麼便更需珍惜這段發展的時機,讓衰敗的夏家重新振作起來。
但若是皇上在執行的過程中,那些守護者前輩不喜或是反對,皇上便要當心了。」
皇后言之鑿鑿地說著話。
夏炎也不辯駁,只是傾聽著。
皇后咳嗽了兩聲,拿著奏摺,又一一說了起來。
「這半天渠的建造,橫跨南北,可集並多水之處的水源,而用以灌溉乾涸之地,從而造就更多良田,使得百姓能夠收穫更多稻穀
百姓有了吃,自是會安穩下來,而國家自會更加腹腔
只是半天渠的建設並不容易,其中牽涉極多,耗資極大,更可能遭受妖獸襲擊,敵國干擾又或是不小心挖出什麼可怕且難以解決的禁忌,或是引發什麼不在意料之中的暴亂。
此事需得和商團多聯繫,畢竟如今的國度,其實是各大商團在掌控著貨幣體系,收斂著極大財富
當初你大哥娶了『南北商團』蘇家的千金蘇檀,可能也是出於這方面的思量。
怎麼說呢?
一方面,
過分的破壞市場,會導致市場越來越小,會導致損害他人利益,會導致他人之上的大勢力出手,讓不符合規矩的人從人世蒸發。
另一方面,
即便是各家老祖出手去搶掠商團,或是要求商團上繳極大的過路稅,得了千萬金,結果卻只能換回一個沒有任何生產力的市場,這千萬金有何用?能買什麼?不過是涸澤而漁罷了。
不僅如此,商團遭殃,許多人也會『失業』,而這會引發許許多多的連鎖反應,到時候整個國度就會動盪起來,盜賊增多,餓殍遍野,秩序動盪,國將不國。
如今,我大虛王朝最大的商團名為天寶商團,而這商團屬於張家
皇上若有機會,娶個張家的姑娘吧。」
夏炎對於政事和王朝的構架了解的都較為浮於表面,此時聽著皇后敘說,也不插嘴,
只是靜靜聽著。
一國若要繁榮,便需要激發起整個國度所有人的幹勁,而這種幹勁根本不是某幾個人靠著命令可以做到的。
這一點在史書上早有記載,曾有人試圖用個體力量吩咐命令一切,結果國家崩潰了,各城各鎮一片混亂,山賊盜賊多到殺不盡。
之後,才有聖人寫下一言:治大國,若烹小鮮。
不可動,不可為。
這不可為說的是強者便是該是遵循自己的道,而不要再去管其他弱者的道。
龍有龍道,翱翔九天,蟻有蟻道,構穴建巢。
簡而言之,就是你可以擁有一萬顆「原子彈」,但是你能靠著一萬顆「原子彈」讓一個國家繁榮麼?
皇后繼續道:「科考制度,之前妾已經和皇室說過了,這事兒的推進沒那麼容易
皇上若有機會,與一些大家族的重要女子聯姻吧」
「賦稅,減稅,監督,條理執行我皇室樣樣都是蒙著眼」
「除此之外,江湖才是這個國度的主體。
或許皇上你這段時間所見的大多都是修士,
可實際上修士很少很少,平日裡更是深居簡出。
只有這段時間因為各種紛爭,又因為我們都處於旋渦中心,所以才能頻頻見到。
管好江湖,使得江湖井然有序,才能和官府的巡捕一在明一在暗,庇護王朝之穩定
這大概是夏盛娶了柳音音的原因,十二連環塢在江湖上名氣不小。
但是妾了解過,如今我大虛王朝武林之中,雖說勢力眾多,但最為拔尖的卻是六大勢力。」
她稍稍咳嗽了聲,繼續道:「一城,二宮,三門。
一城指得是,天下劍尊城,
二宮指的是,天魔望月宮,東方覆雪宮,
三門指的是,萬蛇山門,傀儡唐門,十姓盅門。
皇上也許可以把天下劍尊城的那位大小姐給娶了,如此通過天下劍尊城,可安江湖,可安社稷。」
夏炎一一傾聽著。
對於納妾,他心底並沒有太多波動。
他從沒想過什麼自由戀愛這種事,有了婚姻再培養感情,對他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聯姻也沒什麼。
身在皇家,見多了看多了,就明白婚姻只是工具而已,若是剛好有感情那就更好了,沒有的話,能培養出來也可以。
都是人,感情沒太多不同,不同的是和自己的生疏遠近。
白雨陌,於自己眼裡是不可取代的親人,但她特殊麼?
並不。
她只是一個白家子弟,一個被太虛仙宗外派的弟子。
如果當初換成了別人過來,那個別人對自己真心,自己亦會對那個別人親近。
可這重要麼?
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沒有如果。
所以,皇后是獨一無二的,師父也是。
夏炎聽著皇后的種種言論,
雖然沒準備立刻行動,
但還是把「天寶商團」、「天下劍尊城」默默記了下來,
這似乎是兩根可以鎮在王朝商業和江湖的定海神針。
「咕咕咕~~」
「咕咕咕咕~~」
勤奮的靈鴿站在一處西宮的宮殿門前,揮舞著白色翅膀敲著門。
「來了~~」三娘飛快地跑來,打開門。
靈鴿恭敬地把回信用羽翼遞呈上。
三娘接過信,撕開看了看。
「是爹的字~~」
這麼狗爬一般的字,頓時讓三娘感到了一股濃濃的親切感。
這是十二連環塢那位總瓢把子對於「皇宮邀請」的回信。
她輕輕讀了起來:
「娘皮的,這是啥鴿子,這麼大?我差點煲湯喝結果,這鴿子身法奇好,爹竟然很難抓住它」
三娘撇頭看了一眼靈鴿。
靈鴿驕傲道:「咕咕咕!」
三娘又繼續看
沒多久就看完了。
她舒了一口氣,但旋即又緊張了起來。
總體而言,就是爹同意來皇都了,而且說因為路途遙遠,已經出發了。
但三娘覺得爹很可能和自己一樣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在十二連環塢周邊城池橫著走,到了皇宮就還帶著傲慢和江湖痞氣。
「這事兒還是得找機會和皇上說說」
「嗯,把小雪帶上一起去說。」
三娘柳音音輕輕嘀咕著。
「可是怎麼約呢?」
「這位皇上可是把曾經的嫂子變成了妻子唔」柳音音並不知道真相,她只是想到了皇后,有些小緊張,於是她撲到鏡子前瞅了一眼。
「完了,花容月貌該死,怎麼辦?」柳音音慌了。
她沉吟了下,靈光一閃,「皇上的師父不是天天和我玩葉子戲嘛,就讓她去通傳一聲唄我再帶著小雪,應該沒事。」
夏炎再度來到湖邊時,小麻球推著輪椅,站在他身後,看著這位白髮蒼蒼、卻散發著奇異魅力的皇帝眺望遠處。
此時,夏炎已經看到瞭望山君和陰小幽遞呈的兩份「信息系統構架的計劃書」。
他開始和兩者通過心靈進行交流。
望山君的意見是:
可以發揮「東天元靈脈」雲清山的優勢,以靈脈吸引靈修,從而在鬼修勢力之外構建一個靈修勢力如此,就可以額外獲得靈修世界的信息渠道。
但夏炎直接回絕了。
原因很簡單。
你通過靈脈吸引來的靈修良莠不齊,而其中必然會有各大勢力的暗探,到時候自己的信息沒探查到多少,反倒是被人全部摸清楚了。
看來這位虎妖還是適合作戰,並不適合想這些東西。
陰小幽的意見是:
一,
可以在暗衛之外,再設明衛,用以彌補原本白羽軍的空缺。
而明衛未必是穿著制式鎧甲的衛兵,還可以是一個可以和俸祿、封地掛鉤的榮譽稱號。
至於明衛的來源,可以在未來的諸國學子宮裡挑選。
這諸國學子宮可以邀請各方有識之士來教學,也可讓各大江湖門派在此駐紮,然後學子宮的優秀「畢業生」就可以成為明衛。
二,
在別國或是皇權手腳無法觸碰到的區域,扶持親近自己的勢力。
譬如之前金身牛頭和骨龍去往奴國時,所遇到的那些奴隸,就是很好的扶持對象。
正常來說,七曜神宮的高層懶得對奴隸出手,而和奴隸交鋒的只會是拜星君王下屬的凡間力量
夏炎思索了下,覺得這位暗衛副統領的兩個提議還是不錯的,可以從不同的角度與暗衛一起,構建一個更完善的信息體系。
嗒
嗒嗒
他手指在扶手上敲動著,然後側頭道:「小麻球,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皇上~」普通宮女遵循命令,緩緩離去。
待到她去遠,夏炎這才回到了風雪秘境。
他直接喊道:「牛頭,巫恆」
一瞬間,兩道身影電射而至,盡皆匍匐於地。
夏炎看向那光頭大漢,笑道:「老牛啊,有一件伸張正義之事,需得你這位雪暴降生者,來自天空的俠客,奴隸解放者和骨龍之友,從不留名的正義之友去辦。」
牛頭巨軀一震,抱拳道:「請主上吩咐。」
夏炎道:「你和巫恆去一次奴國幫助那些奴隸獨立成一方勢力。你的力量,配合上巫恆的神出鬼沒,完全可以做到
不要讓我失望。」
老牛鄭重道:「是!!」
巫恆面帶微笑道:「是。」
可下一剎那,巫恆神色又有些擔憂,因為他不笑了。
夏炎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巫恆道:「今日凌晨,主上才派出龍凡與明羅,若是此時再派出我與牛兄那若是再遇入侵該如何是好?」
他話音才落,天空響起了一陣兒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一聲高傲的骨龍咆哮聲。
風雪狂震,急如湍流,從八方虛流而垂,
大地亦如承受了威壓般,往四面撲騰起翻滾的雪霧
巫恆看了一眼骨龍,聲音放輕了一點兒道:「主上,龍兄這般的身材實在不宜在皇宮或是朝天都作戰,一個不慎,就會毀了一片若是大戰,皇宮或朝天都怕是會變成廢墟」
夏炎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這一次外派去奴國扶持奴隸的任務必須要巫恆去。
若是再派小骨和老牛的組合,那麼極容易引發一場修士大戰,而不是完成扶持任務了。
只有巫恆的血河能夠完美的隱藏一切動靜。
另一方面,某種程度上,奴隸們是被老牛解放的,所以老牛也必須去。
嗒嗒嗒
他沉思著。
所有「人」都沒了聲息,以免打擾到主上思索。
而就在這時
夏炎的視線忽然落在了遠處的望山君身上。
那是一個長著鏈尾、體型怪異修長的鬼修正在對望山君匯報。
這鬼修叫方異,頭頂的信息在夏炎眼裡是黑色問號,顯然是五重天境界的強者。
「山君,巡行弟子在山腳發現一個受傷極重的女修
她似乎是奴國七曜中太陰的司祭
是哪個層次的雖不清楚,但實力極強,就算是重傷,青衣旦也拿不下她。」
夏炎知道,如今雲清山分部里,最強的五位就是望山君,方異,王巨,青衣旦,趙霧君。
這五位都是五重天境界的鬼修,更是三萬西南鬼修里靠著殺伐而上位的實戰派強者。
可是,這樣的青衣旦,在主場居然拿不下一個重傷的靈修,就足以說明對方的強大了。
於是,他閉上眼,對著遠在萬里外的望山君傳信道:「抓住她。」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可能的話,打的半死就好,然後關押在大獄,你親自看守我會派人去取。」
遠處,
望山君恭敬點頭。
夏炎睜開眼,看向還跪在面前的老牛和巫恆,雷厲風行地吩咐道:「南下計劃推遲,你們去東方雲清山,護送一個人回來。
沿途極可能出事,但你們不可有誤。」
「是!」
老牛興奮起來了。
巫恆依然掛著暖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