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君?
君君!
愣著幹什麼?
吃飯啦,你要媽媽叫你幾遍。」
女人摘下圍裙,有些慍怒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後腦。
可看見自家兒子那瘦削的身子,心腸一下又軟了下來。
「孩子病剛好,讓他先緩緩,別又嚇著他。」
男人端出一盤菜來,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剛好容納三人的餐桌上。
「媽,先吃藥,我先吃藥。
醫生說了,藥要飯前吃。
藥要飯前吃,不趕趟了,待會不趕趟了。
我真的病了,我真的病了。」
高臨君似是大夢初醒一般,額上的冷汗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上,如一隻被困在籠中的小獸一般。
這可嚇壞了這對父母,二人再也顧不得手中端著的飯菜,只是埋頭尋起藥來。
「這個吃五粒,這個吃三粒。
這個有些苦,你忍著些。
......」
只有將這一片片的藥丸吞咽在口中,高臨君才獲得了些許安全感。
「我就是病了,沒事的,沒事的吃藥就好了,吃藥就好了。」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孩子懂事了,他以前從來不主動吃藥的。」
女人擦擦因剛剛著急找藥而流出的汗水,臉上卻欣慰的笑了笑。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變好。
「吃飯!
我一定會恢復健康!」
高臨君咽下最後一粒藥片,向著媽媽強擠出一個笑容。
塑膠假人坐在了餐桌旁邊,朝著二人揮了揮手。
「吃飯吧。」
......
已經到了深夜。
可高臨君仍沒有絲毫困意,他怕自己得病,可他又怕自己不得病。
「假如我真的沒病呢?
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呢?
不行!不行!
不能這麼想,不能這麼想。
這不符合常理,一點也不符合。
媽媽為了我已經付出很多了,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
高臨君拍拍自己的臉,他不知怎麼辦,他分不清這一切。
「要不,明天去找找瞎子。
說不定就找不著了呢,說不定今天吃了藥他就不見了呢?
對!就這樣!」
高臨君眼前猛地一亮,他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這才有了一絲困意,他緩緩閉上雙眼,沉沉的睡去了。
天色漸白,紅日初升。
「君君,媽媽和爸爸去上班啦。
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好好待著。
不舒服了就給爸媽打電話。
聽到沒有?」
睡夢中,高臨君迷迷糊糊的聽見了自己媽媽的聲音。
「知道了...」
他含糊的應和著,扭頭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醒,醒醒,你這娃娃,好不講信用
明明約好了你來找我,你怎的還在睡。
還讓我來找你,好大的排場!」
床頭的瞎子輕輕拍打著高臨君的臉頰,笑意吟吟的看著他。
「是你!」
高臨君身軀猛地一震,再無絲毫困意,他蜷縮著床頭,如見鬼一般瞧著那沒了眼眶的中年男人。
「假的,你是假的!
我要吃藥,吃藥就見不著你了,見不著這些了。
藥,藥。」
高臨君摸索著,為了防止自己發病,昨晚睡覺前他就把藥放在了自己的床頭。
他囫圇打開瓶蓋,一股腦的將藥倒進了自己的口中。
「咳!咳!」
他吃的太急了,竟將那藥片卡進了嗓子。
「喝水,喝水,你急什麼。
慢慢吃就行了。
我又不和你搶。」
瞎子貼心的端上一杯水來,輕輕遞到了高臨君的面前。
高臨君來不及多想,直接將那杯水大口大口送入自己的口中。
「咳!咳!」
他又咳嗽了兩聲,這才好受了些。
「後生,現在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我若真是你臆想出來的,又怎麼能給你端茶倒水呢?」
那瞎子笑笑,接過高臨君手中的空杯子。
「不信。
你若是真的,我媽為何看不見你。
你若是真的,我家大門緊鎖,你又為何進的來?」
高臨君搖搖頭,又打開了另一瓶藥罐,只是情緒比之前稍平緩了些。
瞎子指指天花板,眉頭皺了皺。
「因為他們,
噓
不可說,不可說
娃娃,今天來,我不是與你爭個輸贏的。
我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
只有你和他們能看見我。」
瞎子欲言又止,臉上極不自然。
「那你來做什麼?」
高臨君臉上已經沒了懼意,這瞎子雖然古怪,可好像並無惡意。
「救人。
我今天是來救人的。
不,也不能完全算救人。」
瞎子面色一變,剛剛懶散消失不見,換上了一副嚴肅面孔。
高臨君歪了歪腦袋,示意他繼續說。
「你可記得我昨日和你說了些什麼?
我說你父親命不該絕,不應該在三年前就仙逝。
按照他的生辰八字來講,今天才是他壽終正寢之日。
可那天上的東西出了差錯,三年前就將他帶離了人間。
他命不該絕啊,命不該絕。
為了彌補這一切,他們搞了一個小把戲,一個常人無法發現的小把戲。
或者說,他們和你開了一個玩笑。
他們隨手將一個物件賦予了生命,給予了身份。
在常人看來,你的父親仍還存活於世。
可在有慧根的人看來,他只是一具假人。
一具商場裡隨處可見的假人。」
高臨君愣住了,為何這瞎子所說的,和他所見的一模一樣。
「那這假人,還是我爸爸嗎?」
沉默許久,高臨君問出了他最想問的一個問題。
「怎能不是呢?
那假人雖然模樣恐怖了些,可這三年來,他可曾傷你分毫?
他雖不是你真正的生父,可他生前對你的愛一絲未減。
他只是變了模樣,不是變了心。
他的軀體雖消散了,可他的靈魂還在那假人身上啊。」
那瞎子嘆了口氣,拍了拍高臨君的肩膀。
高臨君的眼眶微紅,瞎子說的話一字不差,一字不差。
「娃娃,莫要流眼淚了。
你可還記得我剛剛說了什麼?
今天才是你父親壽終正寢的日子。
可那天上的狗東西,三年前就將他帶離了人世。
三年前他們就草率的結束了一個人的生命,又如開玩笑般將一個隨處可見的假人賦予了生命。
今天呢?
今天他們又會帶走什麼?會帶走什麼?
他們連假人都不會給你留!
他們白白浪費了你三年和親人相聚的光陰!
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
那瞎子越說越激動,他一把攬住高臨君的肩膀,貼著他的額頭大聲喚道。
「不!我不要!
我不要他離開我!
誰也不行!
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行!」
高臨君的雙目泛起道道血絲,他的身子顫抖著,如一隻受了驚的小鹿一般。
他再也懶得管這一切是真是假。
比起親人的性命來。
重要嗎?
「很好,接下來,就讓我來為你露一手。」
瞎子笑笑,他雙手微微攏起,如搞怪般做起望眼鏡狀。
「匯邦大廈!
匯邦大廈就是他的命絕之地!
別讓他去那!一步也不能踏入!
你要從他們手上搶人!
一刻也不能耽誤!」
瞎子大叫一聲,激的高臨君從床上跌落下來。
「叮鈴鈴鈴~」
高臨君的手機鈴聲也在此時響起,他顧不得摔下床的疼痛,急忙拿起手機接起電話來。
「喂,君君,媽媽和爸爸在商場呢
你想吃些什麼呀?」
電話中,熟悉的女聲傳來,只是這女聲接下來的話卻險些將高臨君的膽子嚇出來。
「哪個商場?匯邦大廈嗎?」
「咦?你怎麼知道,你爸爸和你說了嗎?
媽媽在匯邦大廈隔壁呢,你爸爸在裡面,說是要給你買幾件新衣服。
你病好了,要把你打扮的帥帥氣氣的.....」
「回來!你讓我爸回來!
別去那!別去那!
求你了媽,快讓他回來,快讓他回來!
那是他命絕.....」
高臨君的聲音愈發哽咽,他想說出真相,可他的嗓子如被扼制住了般無法出聲。
「沒用的,天機不可泄露,除了我,沒人能將這些東西告訴世人。
高臨君,現在你該怎麼辦呢?」
瞎子苦笑一聲,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
「天機不可泄露?
那就不泄露!
只要我爸不去命絕之地就沒事吧?
只要不去命絕之地就沒事吧?
既然如此
那我讓他換個地方便是!」
.......
高臨君深吸一口氣,似要將周遭的空氣都吸入胸腔里一般,他用盡渾身力氣嘶吼著
「媽!叫我爸回來救我!
叫我爸回來救我!
咱家著火了!」
瞎子一愣,頭猛地向高臨君的方向轉去,連連嘆道:
「好小子,好小子!
有幾分腦子!有幾分腦子!
竟用此招讓你父親不去命絕之地。」
「餵?餵?什麼?
君君你別怕,媽媽這就給你爸爸打電話,這就叫他回去
嘟~嘟~嘟
.......」
高臨君掛斷了電話,他要做的事情遠不止這些,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顧不得自己的穿著,只是從枕頭下面抓起幾張鈔票,便如箭一般打開房門衝出了小區。
他跑到馬路中央,從兜中掏出兩張鮮紅的鈔票,他大聲叫嚷著,生怕耽誤一刻
「計程車!計程車!
快點來他媽的一個計程車!
誰來載我,這些錢都是你的!」
「帥哥,去哪啊?」
金錢的力量果然好用,只是等待片刻,便有一輛計程車停在了他的身邊。
「匯邦大廈!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把我送到那,錢都是你的!」
「得嘞!
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叫陸地飛行員!」
計程車司機嘴角微揚,好久沒有遇到這麼性情的乘客了。
「轟!」
引擎猛地發動,激起一大片塵土。
「帥哥,去匯邦大廈幹啥,那剛剛才出事。」
見高臨君神色著急又一聲不吭,司機難免有些好奇。
「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高臨君如臨大敵,急忙問道。
「著火了啊,稀里糊塗的就著火了,估計沒啥事,剛著起來,消防隊已經過去了。」
司機笑了笑,這乘客真是奇怪的很,急著去匯邦大廈,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高臨君深吸一口氣,只是緩緩吐出四個字。
「再開快點」
高臨君仍未閒著,他又撥打了媽媽的電話。
「媽,我爸回去了嗎?」
「沒有,君君,爸爸,爸爸好像,出不去了........」
......
陸地飛行員果然不假,兩公里的路程,只用了一分多鐘。
「謝了。」
高臨君將錢甩在座位上,便朝商場的方向小跑過去。
果然如那司機所說,匯邦大廈的窗戶已經飄起了陣陣濃煙。
這座商場的消防措施並不完善,商場的入口和出口處早已圍滿了人。
「爸,我來救你了!
都給老子滾開!」
高臨君衝進人群,如一隻牛犢般推搡著擁擠的眾人。
所幸這些人都是向外跑,高臨君很快便撕開了一個入口。
「他要給我買衣服,他要給我買衣服。
既然要給我買衣服,那就在二樓!
二樓賣男裝!
咳咳~」
煙霧飄進了高臨君的眼鼻之中,他眼中如飄進幾根鋼針般一般再難睜開。
他的胸腔似被人塞進幾團鋼絲球般劇烈咳嗽著。
「繼續走!我爸就在裡面!他就在裡面!」
高臨君咬咬牙,臉上青筋條條綻起,他強睜起雙目,任由那濃煙燻烤。
一步,兩步,他踏上了通往二樓的台階。
「三年,三年。
我寒了他三年的心。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嗵!」
最後一步已至,高臨君成功進入二樓。
「爸!孩兒來接您回家!
他們要收走您,得問問我答不答應!」
高臨君大笑一聲向商場深處喊去。
只是無人回應。
回應他的,只是一片塑膠燃燒的聲音。
那是一片被燒焦的假人。
這裡是二樓男裝部,是假人模特最多的地方。
煙霧越來越濃,高臨君的眼睛睜不開了。
「哪個,哪一個是你.....
哪一個啊?!
爸!
我分不清!我分不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還是
認不出你。」
......
「算不盡芸芸眾生卑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還是鬥不過你們嗎?
即使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
瞎子嘆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天。
「這幫,狗操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