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福媽和柳媽正在清理血污。
衣簍中是換下來的衣裙,有被剪過的痕跡,但被鮮血浸染得都瞧不出原色了。
桌上的水盆里也是一片紅,如同墨汁。
床邊還有未來得及收拾的白紗、藥箱、藥瓶……
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看到杜元然和夏炎靂先後闖進來,福媽和柳媽驚嚇得顧不上行禮,忙擋在床邊不讓他們靠近。
「玓兒小姐傷勢極重,還請鈺王爺和杜將軍不要打擾!」
「鈺王爺、杜將軍,我們玓兒小姐都這樣了,你們有何事請同侯爺和大公子說吧!」
她們擋著,杜元然和夏炎靂看不清床上的全貌,只能看到枕頭上那一張臉。而這張臉受了傷,纏著白紗,也只能看到緊合的雙眼以及失血的唇瓣。
原本嬌美和生動的人兒此刻透著一股死氣,仿佛已經香消玉損了。
「玓兒……」杜元然哽咽低喚,提腳想繼續上前。
「杜元然!」冷喝聲從門口傳來。
杜元然下意識地回頭,只見景良域和景炫父子倆滿身是怒進來,很快接替了福媽和柳媽的位置,擋在床邊,同時冷冷地瞪著他。
冷喝聲景炫發出的,此刻他鐵面指著杜元然,再次厲喝,「你與玓兒已解除婚約,誰允許你進來的?當我們都是死人嗎?出去!」
安啟侯府的家主雖然是景良域,但作為嫡長子,景炫早已主事當家。有他在的時候,景良域甚至把話事權都讓給大兒子,可以說景炫在侯府中有著絕對的地位和權威。
杜元然也深知這一點,故而面對他時也總是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此刻面對景炫的怒火和驅趕,他一臉痛色,突然跪下,哽咽哀求,「大公子,我自知對不起玓兒,不該傷了玓兒的心,可我與玓兒相許十年,我也是真心愛護玓兒的。如今玓兒這般傷重,我實是心痛,還請大公子看在我與玓兒往昔情分上讓我留下,我想在她身邊陪伴她度過這一劫難……求大公子成全!」
說完,他開始磕頭。
額頭敲著地面『砰砰』作響,一連磕了十來個也不見停。
「夠了!」景炫又怒喝。
景良域似是被他誠意打動了,神色較之前軟和了一些,並對兒子道,「玓兒都這樣,就讓他留下吧。不管怎樣,他與玓兒相識多年,我相信他對玓兒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許是老父親親自發了話,景炫也不好拒絕,故而『哼』了一聲,「看在我爹為你說話的份上,便讓你留下!但我得警告你,務必照顧好玓兒,要是玓兒出現任何閃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杜元然一聽,感激地又向他們父子磕了一頭,「多謝侯爺!多謝大公子!」
一旁,夏炎靂未說一句話,只沉著臉把他們幾人反覆打量著。
當然,他也有偷偷盯看床上那張如同死人一樣的臉。
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只在杜元然身上,以至於沒人發現他神色悄然起了變化,從一開始的沉冷到漸漸的一雙桃花眼充滿了疑惑。
「鈺王爺,此乃玓兒閨房,不便招待您。有關生意上的事,我就代玓兒與您商談吧,還請您隨我來。」景炫似乎才發現還有這麼一個外男,隨即便對夏炎靂引道。
夏炎靂離開前朝杜元然斜視了一下,緋紅的薄唇倏地抿緊,一抹冷氣從眼角溢出。
沒多久,他隨景炫出了景玓的閨房。
只是,到了花園裡,景炫突然停下,並指著花廳的方向,道,「鈺王爺,您請那邊歇一會兒,待我把玓兒院中的事交代完畢,再去見你。」
夏炎靂眉心微蹙,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但景炫說完話便轉身離開了,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不滿地朝花廳的方向望去,正猶豫著是否要聽景炫的安排,突然一個人影從牆角飛出來——
他定睛一看,雙眸露出驚色。
因為看清楚了來人,故而他也沒出手,但對方卻撲過來,一把抓住他不說,還有些粗魯地帶他飛到了一棵大樹後面。
怕他會呼救似的,對方把他抵在樹幹上的同時重重地捂住了他的嘴。
「你來幹什麼?」
看著女人氣惱的臉蛋,夏炎靂眉眼上揚,將她的手從嘴上拉下,並緊緊收握在自己大手中。
「你再不出現,本王可就要為你殉情了。」
「……」景玓一臉黑線。
特別是他握著她的手,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指骨捏斷似的,她不堪受痛,正想掙扎,沒想到他另一隻手突然摟住她的腰肢,緊接著兩人身形轉動。
他將她抵在樹幹上!
「你幹什麼?」景玓怒不可遏。但她又不敢弄出太大動靜,只得把嗓門壓了又壓。
結果她這嗓門一壓,聽在夏炎靂耳中,那就跟撒嬌嗔惱一樣,他非但沒生氣,反而低著頭抵著她額頭,笑問,「把本王騙慘了,你說該怎麼罰你?」
他先前在屋子裡就覺得不是很對勁兒,怎麼都不願承認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她,沒想到自己的直覺還挺準的……
手被他握著,腰被他摟著,身體還被他抵著,兩人幾乎是體面相貼,連呼吸都是彼此噴出來的氣息。
景玓一身雞皮,忍不住咬牙,「放開!」
夏炎靂臉上自詡邪魅的笑突然凝固住,迷人的桃花眼中閃爍出不悅。
景玓猛地推開他,嫌棄地揉了揉鼻子,「自己身上啥味兒不知道嗎?比我一個女人還香,也不怕把人熏暈!幸好我對香味不過敏,要是過敏,我非揍你不可!」
夏炎靂又僵又冷地瞪著她。
生平第一次聽說,身上有香氣也會遭人嫌棄!
景玓冷著臉看了看他,然後轉就走,「我還有要事,就不招待鈺王爺了!」
以他的聰明勁兒,她覺得她的出現應該能讓他明白,他們一家是故意作戲給杜元然看的!
但她也低估了鈺王爺的臉皮。
她一走,夏炎靂立馬跟了上去。
景玓走了沒幾步,回頭看向他。
她臉色不佳,男人的臉色同樣不佳,甚至眸光似刃,恨不得剜她幾刀。
景玓轉過身,抱臂朝他哼道,「我沒給擺臉色就夠了,你還專程跑來給我擺臉色,怎麼的,是覺得你那情妹妹受了委屈,所以特意來教訓我?」
「你!」夏炎靂差點吐血。
「你不用專程跑這麼一趟,就算你來了,我也不可能向她道歉。還請鈺王爺回去告訴你那些情妹妹,有那能耐就管好自己的男人,沒那管男人的能耐就別在外面丟人現眼。我雖然不會奪人所愛,但惹惱了我我可是會打人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誰要來教訓你了?」夏炎靂捏著拳頭挺胸向她,整個胸膛都被氣得劇烈起伏。
「不是替你的情妹妹來的?」景玓撇了撇嘴,「那就當我罵錯了,慢走不送!」
語畢,她腳尖一點,運起輕功就飛遠了。
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夏炎靂一口銀牙咬得『咔咔』響。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為她受傷一事擔驚不已,可她非但沒感動,甚至半分好臉色都不給!
……
景玓的閨房裡。
景炫雖然同意杜元然留下,但也不是只讓他一人在房中。
香杏、福媽、柳媽都在房中陪他守著床上的人兒。
而且有她們三個在,杜元然幾乎接觸不到床上的人兒,只能離著一段距離遠遠看著。
這一守,便守到了深夜。
其中柳媽端來了飯菜請杜元然食用,但杜元然情緒低落,每每抬頭都是一臉擔憂和難過,面對柳媽端來的食物也毫無胃口。
府醫也來瞧過,但瞧過之後,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玓兒她如何了?有好轉的跡象嗎?」杜元然忍不住將他攔下。
「回杜將軍,玓兒小姐的傷勢不容樂觀……唉!」府醫嘆氣。
杜元然還想再問什麼,府醫擺了擺手,似乎沒心情與之多說,很快出了房門。
香杏、柳媽、福媽在床邊忍不住抹眼淚。
杜元然朝她們走去,沙啞地道,「你們都累了一整日了,都下去休息吧。」
三人抬頭看了看他,又扭頭看了看床上的人兒,都不約而同的搖頭。
見她們都不願離去,杜元然道,「你們都在這裡守著也無濟於事。今晚就讓我好好陪著玓兒吧,你們下去休息,若是明日玓兒有所好轉,還需要你們伺候。若是你們都累壞了,那玓兒需要人時誰來伺候呢?」
聽他這麼一說,三人反駁不出來,倆倆相視過後,都覺得他說的在理。
但三人也不可能全都去休息,於是香杏對福媽、柳媽說道,「你們去休息,我留下同杜將軍一起守著小姐。」
福媽和柳媽點了點頭。
很快,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
香杏依舊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頭,生怕床上的人醒來自己不能第一時間發現。
杜元然依舊在桌邊坐著,再次盯著香杏的後腦勺,他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傷難過,眼神也變得陰鷙凌厲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端起茶壺,低沉道,「香杏,好幾個時辰了,玓兒滴水未進,你能否去打壺熱水,我想為玓兒潤潤唇。」
香杏回頭看他,隨即走過去接過茶壺。
屋子裡很快便剩下杜元然一人。
他繞過桌子,走到床頭邊,總算能夠靠近床上的人了。
此時夜深,屋中只點了一盞燭火,光線比白日暗了許多。
但他沒有低頭去近瞧床上的人,只伸手抽出女子後腦下的枕頭,然後快速的看了一眼房門。
確定門外沒人後,他俊挺的五官突然扭曲,咬著牙瞪著眼的將枕頭狠狠壓在女子臉上——
沒錯!
他就是要讓景玓斷氣!
今日他邀景玓去燕湖,本想再好好求她原諒,可景玓連見一面的機會都不再給他。
一次又一次的哀求和懺悔,都換不來她的原來,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和唾罵,他心裡很清楚,他們這輩子沒有可能了……
而就在他深感無望之時,突然聽到她傷重的消息。
他擔心消息有誤,還特意去她出事之地查看,那裡打鬥痕跡厲害,到處都有血跡,他當時就生出一計,於是便立馬趕來了侯府。
正所謂『趁她病要她命』,只要他能留下來,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弄死她!不管她是否重傷,不管她是否能活,總之他都要親眼看著她斷氣!
只有她死了,他才能高枕無憂,同時他還能換回一些深情不移的美名……
回想起這兩個月來景玓對他的羞辱,他神色越發猙獰,壓著枕頭的雙手也越發用力,恨不得將整個枕頭塞進景玓的腦袋裡!
「你在做什麼?!」突然,一聲爆喝從門口傳來。
杜元然猛地一顫,實在驚嚇過度,『啊』地鬆手往後退,連壓在景玓臉上的枕頭都忘了拿開。
等他回過神,想去把枕頭拿開時,兩道人影已經飛撲到床頭邊——
其中景炫拿起了壓在『自家妹妹』臉上的枕頭。
景良域飛起一腳狠狠踹向他。
「唔!」隨著腹部一痛,杜元然不受控制的仰倒在地。
等他撐起身,看著兩張鐵青的怒臉,他驚恐無措,連疼痛都顧不上了,掙扎著起身並著急地解釋,「侯爺……大公子……你們聽我解釋……我……」
景炫提著枕頭,冷笑,「解釋?解釋什麼?解釋你在給我妹妹蓋被子?」
景良域手指著他,怒吼,「你這沒人性的東西,我玓兒這些年對你如何,你都忘了嗎?你不但辜負她,還想要她的命,你簡直禽獸不如!當真是玓兒錯付了,她那十年對你的好還不如養一條狗!」
杜元然撲通跪下,嘴上還忍不住狡辯,「侯爺……大公子……我沒有……我……我只是為玓兒挪動枕頭……我愛玓兒啊……我怎麼可能殺她……」
景炫將枕頭猛地砸向他,「你還能再無恥一些嗎?」
「我……」
就在杜元然還要繼續狡辯時,一道輕笑聲從門口傳來,「杜元然,都被抓了個現行了,且人贓並獲,你還怎麼狡辯?要不,你換個說詞,就說我呼吸困難,你見不得我難受,所以拿枕頭捂我口鼻,只為讓我早些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