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葛村長不堪入目、神志不清的模樣,江刻沒有一點驚恐、憐憫,頂多就嫌棄地皺了個眉。閱讀
戈卜林猜到他是借住的畫家,怕他被嚇到,心兒一顫,開口:「這位兄台……」
然而,江刻直接忽略他,轉而問墨傾:「他在叫誰神仙?」
墨傾挑眉:「我。」
江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墨傾問:「你去哪兒了?」
「後面的竹山。」江刻時刻不忘角色扮演的素養,補了句,「畫日出。」
戈卜林頗為古怪地看了看二人。
這倆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怎麼說話的氛圍怪怪的,跟早就混熟了一樣?
「這是,怎麼了?」
伴隨著一陣咳嗽聲,沙啞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
三人抬眼看去,只見一個人扶著欄杆,腳步虛浮,一步一步地從上面挪下來。
他同樣戴著有紗簾的斗笠、手套,寬大的衣服下面,可見骨瘦如柴的身形。
他的身份很好猜。
葛村長家裡就三個人,除了葛村長,就是他的寶貝兒子,以及他的老婆。眼前這個,必定是他的兒子無疑。
他叫葛木郭。
「你是老葛的兒子吧,」戈卜林倒也沒隱瞞,「你爸剛看到我朋友,就忽然跪下來,大叫著『神仙饒命』。我們還納悶呢,這是怎麼回事啊?」
葛木郭走近了一些,聞聲抬起頭,仔細看著戈卜林、江刻、墨傾三人。
「抱歉。」葛木郭嗓音沙啞難聽。
他又咳嗽一聲,走向葛村長,彎腰將人扶起:「爸,是我。」
「木郭……」聽到葛木郭的聲音,葛村長理智似乎恢復了些,他用充血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葛木郭,又激動道,「木郭,我見到神仙了。神仙顯靈了!」
葛木郭問:「神仙在哪兒啊?」
「那兒呀!就那兒!」葛村長指著墨傾,「她!就是她!」
「她是人。」
「她不是人!她是神仙!不……」葛村長搖著頭,「不對,她是醫聖!你還記得嗎,就是夏雨涼口中的醫聖啊!」
聽到「夏雨涼」和「醫聖」,葛木郭怔了一下。
想了想,他跟墨傾三人說:「你們介意迴避一下嗎?我爸可能受了點刺激,我得勸勸他。」
他都這麼說了,墨傾三人自是不可能再在這裡看戲,便退出了門,來到外面的院子裡待著。
清晨陽光正好,清風徐徐。
墨傾支手抄兜,斜眼打量著江刻,彎唇:「打扮挺個性啊。」
江刻對上她的眼神。
四目相視,頗有深意。
然而,戈卜林這個不解風情的,偏偏要搭個腔:「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藝術家都這樣,這叫什麼?藝術范兒,是吧?」
說到這,戈卜林還問著江刻,似要求個認同。
江刻就當沒聽到,把戈卜林當做隱形人,問墨傾:「吃了嗎?」
「還沒。」
「我留了份早餐。」江刻將一塊巧克力和一包餅乾遞過來,「正好,剛剛沒胃口了。」
「行。」
墨傾爽快地接了過去。
戈卜林:「……」
操。
這是什麼發展啊。
他們倆不是第一次見面嗎,這就對上眼了?!
老祖宗,別忘了你的身份和年齡,勾搭晚輩是要受道德譴責的!
正在戈卜林內心瘋狂彈幕的時候,屋子裡葛村長的嚎叫聲漸漸小了。不一會兒,徹底沒了聲。
很快,葛木郭走到門口,看了眼外面的陽光,望而卻步。
「你們進來吧。」葛木郭跟三人說。
隔著一層黑紗布,看不清葛木郭的表情,但墨傾卻明顯感覺到,葛木郭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知道他們得病的都怕光,三人便進了屋。
戈卜林剛一踏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麼個情況啊?」
「可能是他認錯人了。你們不用在意。」葛木郭說。
他的態度有些冷淡。
戈卜林心道:那可不一定。畢竟「醫聖」這個詞,正好可以跟墨傾掛鉤。
沒將猜想說出來,戈卜林盯著葛木郭,問:「夏雨涼,是你的妻子嗎?」
猶豫了下,葛木郭點頭:「嗯。」
戈卜林又問:「你爸口中的醫聖,說的是誰啊?」
葛木郭冷淡道:「跟你們有何關係?」
昨晚,他就聽父親說了,家裡來了三個人,一個是畫家,另外兩個人,是道士一夥。
可是,黃毛道士……這能叫道士?
江湖騙子還知道把頭髮染成黑色,換上一身道士袍呢。這倆倒是無法無天的,染了一頭黃毛就出來招搖撞騙了。
「說不準哦。」戈卜林眼一眯,「我擅降妖除魔,我朋友——」
微微側身,戈卜林指了指墨傾:「就是她,擅長治病救人。」
「哪所大學畢業的,有證嗎?」葛木郭聲音雖難聽,但嘲諷味很濃。
戈卜林咳嗽一聲,說:「她是中醫。」
葛木郭又問:「師出何門?」
「……」
這個,戈卜林就不好說了。
墨傾適時開口:「岐黃一脈。」
葛木郭聞聲怔了好一會兒,隔著黑紗打量了墨傾許久,說:「岐黃一脈避世不出,這些年,真正的岐黃醫師沒見幾個,江湖騙子倒是滿地都有。」
墨傾眉毛微動,有點意外。
說「岐黃一脈」時,墨傾壓根沒想過,葛木郭知道「岐黃一脈」。畢竟,當時同墨夫人、墨隨安說時,他們連「岐黃一脈」都沒聽說過,當她隨口胡謅。
「你大可不信。」墨傾緩緩說,「但你既然知道岐黃一脈,想必清楚你們的症狀,並非詛咒,而是中毒。我可一試,信不信由你。」
「你……」
葛木郭遲疑了。
半晌後,他妥協了,說:「我妻子夏雨涼,是神醫村的人。所謂醫聖,是他們村里所有人的信仰,至於我爸為何把你認成醫聖,我也不知。」
「你妻子是神醫村的?」戈卜林驚訝道。
「對。」葛木郭點頭,「她是個孤兒,自幼在神醫村學醫術。附近只有一所高中,我跟她是同班同學,她一心想當醫生……」
「不過,不是中醫,而是外科醫生。」
「她畢業後,如願成了醫生,還有機會得到什麼EMO的評級。但她工作辛苦,賺得又少,正好她懷孕了,我就讓她辭職了,讓她在老家養胎,我爸媽照顧她。」
「沒想到……」葛木郭吸了口氣,「她死之前,有一段時間,經常上山採藥,弄一些藥材回來搗鼓,說是調養身體的老藥方,但其實就是毒藥。她覺得我們家、我們村,都對不起她,想拖著我們跟她一起去死。」
戈卜林擰眉:「你既然清楚,為什麼不找醫生?!」
「找醫生?」葛木郭頓了下,隨後身形一晃,上前一步,猛地掀起紗簾,露出一張血肉模糊、全部爛掉的臉,「我現在這樣,就算找醫生,有用嗎?!找了醫生,我們全村人都會成為笑柄,我們家就會是全村的罪人,連祖墳都保不住!」
「所以,你寧願讓村里人以為這是詛咒,讓他們寄託於鬼神之說,眼睜睜看著他們陪著你一起死。就為了顧全自己家?」戈卜林一字一頓地詰問,語氣里裹挾著憤怒。
他的拳頭都提起來了。
「沒辦法。」葛木郭爭論道,「就算實話實說又怎樣,我們村的人根本就不信醫生!何況,醫生就是萬能的嗎?」
「你草菅人命!」戈卜林憤怒不已。
葛木郭說:「隨你怎麼說。」
戈卜林仰起頭:「我會跟村里人說明情況的!」
「隨便。」
葛木郭又是一陣咳嗽。
這一次,他咳得很激烈,直接咳出一灘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若非待在這裡,葛木郭肯定要離開,且相信這世界。
戈卜林提起的拳頭,又放下了。只是,心裡憋了一肚子火。
如果葛木郭是個健康的,戈卜林這一拳,肯定砸在了葛木郭的臉上。但是,葛木郭病入膏肓,他一拳下去,葛木郭怕是會死。
到時候,他心裡倒是痛快了,可扭頭就得進局子了。
天高皇帝遠的,霍斯都保不住他。
「你們能治就去治吧。」葛木郭緩了會兒,扔下一句話,便緩緩走向了樓梯。
他一步一步往上挪,比下樓梯的時候更要艱難。
不過,在場三人絲毫沒有生出憐憫之心,冷漠地看著這一幕,沒一點想伸手幫忙的意思。
「嚇著了吧?」戈卜林扭頭跟江畫家說,「我勸你早點離開,這個村子忒不正常。誰知道這一群亂搞封建迷信的村民會做出什麼瘋狂行為,能跑就趕緊跑吧。」
他是一番好心。
偏偏,江畫家不領情。
江刻又一次忽略了戈卜林,問墨傾:「我下午還要去一趟後山,你要一起嗎?」
墨傾眼皮一掀:「看情況。」
「你去後山幹什麼?」戈卜林急了,「不是讓你走嗎?你好端端的,湊什麼熱鬧。」
瞥了他一眼,江刻終於回應了他:「我畫夕陽。」
戈卜林無比震驚:「你不覺得這個村子瘮得慌嗎?」
「我覺得……」江刻頓了一下,驀地一笑,看起來更瘮得慌,「這個村子很有藝術感。傍晚、村莊、喪屍,豈不是很有意思?」
「……」
有意思個屁啊!
這人是變態吧!
戈卜林現在回想起黎明時見到的那烏泱泱一群人,想到他們的衣服布料下全是腐爛的皮肉,真如喪屍一般,就沒來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畫家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幹的事兒,盡這麼嚇人呢!
「隨便你吧。」戈卜林沖江刻扔下一句,然後將墨傾拽到了一邊。
他一扭頭,發現江刻肩上背著畫板,左手放兜里,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那一剎,跟江刻眼神對上時,他還察覺到一股冷意。
戈卜林瑟縮了下,隨後想著墨傾在身邊,壯起膽:「有點眼力見兒吧,沒見我們要說悄悄話嗎,能避著點?」
「你們說你們的。」江刻輕描淡寫地說,「我偷聽我的。」
戈卜林:「……」
要點臉吧,偷聽個屁啊你,你擺明了在明著聽!
墨傾看了眼馬上能吵起來的二人,及時制止,跟戈卜林說:「他不是外人。」
「什麼?」戈卜林愣住。
墨傾又說:「我認識他。」
「哦……」
戈卜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難怪他們倆像熟人呢!
合著真的是熟人啊!
「他姓江,一個窮學生,半吊子水平,長得好看一點的花架子。」墨傾三言兩語將江刻的新人設完善了,給了個明確定位。
戈卜林:「……」
江刻:「……」
「說正事吧。」墨傾把話題重新拉上了正軌,「你去跟葛村長聊一聊,趁著他被嚇得不輕,多套一點話出來。」
「好主意。」戈卜林點頭,「你呢?」
墨傾說:「我去看一看,那些沒生病的姑娘。」
江刻跟了一句:「我正好也想去看。」
墨傾乜斜著他:「看什麼?」
「看……」江刻差點兒就進了她挖的坑,頓了一下,勾唇吐出一個字,「病。」
墨傾滿意了,又問:「帶著你的畫板?」
江刻瞥了眼肩上的畫板,說:「總得有點由頭。」
三人接下來的計劃,就這麼被確定了。
簡單吃了些零食果腹,墨傾、江刻離開了葛村長家,而戈卜林則是逗留在葛村長家裡,準備著他的「套話」計劃。
……
白天的村莊被陽光環繞,草長鶯飛,偶有人家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一派祥和。
乍眼一看,瞧不出村裡有何異樣。
但是,仔細環視一圈,會發現田地、菜地里的人都是女的,在河邊洗衣、在屋前忙碌的,都是女的。不見一個男人的身影。
「像女兒國。」江刻中肯的評價。
墨傾說:「還挺和諧。」
江刻餘光瞟向她。
「一個重男輕女的村莊,現在卻靠女人維持著。」墨傾挑了下眉毛,「夏雨涼安排這一出,還挺諷刺的。」
「僅僅是這樣,改變不了什麼。」江刻說,「相反,本不該她們做的活兒,都由她們做了。」
墨傾不置可否。
或許,夏雨涼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想對這群人起了憐憫之心,不想連累她們,死前給了她們解藥而已。
環視一圈,墨傾見到下面的田地上有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姑娘扎著馬尾,提著鋤頭,正在挖著田地。
墨傾走過去,半蹲在土地邊緣,跟她說:「你好。」
姑娘聽到了聲兒,抬頭看了她一眼,但僅是一眼,又匆忙低下了頭,繼續忙著自己的事了。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墨傾有點難辦。
這時,江刻走到墨傾身邊,放下畫家,拿出一個素描本,跟姑娘說:「能給你畫一幅畫嗎?」
「啊?」
姑娘震驚抬頭,窘迫又慌張。
在看到江刻的那一刻,刷的一下,臉色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