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退出上始殿後,他依舊平靜淡定地看著書。
一丁點也不打算和我共享小秘密。
這個九蒼,現在都學會藏事了。
他不主動告訴我,我也不好直接問,於是我倆便繼續他看書我刺繡的狀態。
「冥界上古時期,是不是有很多好聽的民謠?」他捧著書,目光落在書頁內容上,突然問。
我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接著繡:「對啊,上古時期的冥界女子,比較愛唱歌。」
「男女新婚,會唱什麼歌?」
「祝歡曲。」
「夫人會唱嗎?」
我拿著花繃,「你想聽?」
他抬眸,半張容顏被手旁跳躍的橘色燭光映襯得溫暖俊美,「嗯。」
我很有閒情逸緻地邊刺繡,邊開口哼著那些熟悉的調調:
「月出山頭,水生瀾華,今有良人,連理之好,描眉敷面,穿我紅裳,花汁染唇,彩繡紅紗。執手相看,與君長歡,月兮花兮,紅燭高燃,對影成雙,巧贈彩纓,君莫負我,冥水為證,我不忘君,明月為誓,君贈青絲,我系雙結,君予我情深,我當伴君,歲歲長安……」
「好一句,君贈青絲,我系雙結。」他伸手,執起我肩上一縷長發,趁我不備就用法術削斷了一小綹,緊接著又施法削斷自己胸膛前一縷青發,將兩縷頭髮一併送給我:「夫人,我的彩纓呢?」
我頓住手上動作,意外地昂頭看他,雖早有猜測,但此刻他光明正大的暴露,還是讓我略有幾分詫異:「你果然懂冥界上古語!」
他溫柔揉我腦袋,勾唇取笑我:
「小笨蛋,你夫君我可是東嶽大帝,曾經,第一任冥王掌管冥界的差事,是從我手裡接過去的。冥界上古語,我在冥界與冥王聯手制定陰間秩序的時候,聽不少鬼魂講過,久而久之,便懂了。用上古語唱出的歌謠,是我這一生,聽過的,最好聽的歌聲……」
「你喜歡聽,我正好會唱。」我低頭喃喃道:「我以後多唱給你聽好不好?」
「當然好,但是夫人,你得先把彩纓給我。」
我從他手裡接過兩縷青絲,熟練地將長發挽成同心結。
用紅繩系好,再化出一隻雕花紅木盒,將同心結放進去,「結髮為夫妻,這是憑證,得收好。我腦子不好使,放東西總會找不著,所以就辛苦親愛的,你收一下了。」
我把盒子還給他,放下手裡針線:「至於彩纓,我現在就去找彩繩給你編。」
他這方心滿意足:「好,去找挽溪要,這丫頭平日裡總喜歡收集漂亮絲線繩子,她那裡有雲彩霞光紡成的棉繩。」
我點點頭,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那你等我,我先過去了。」
他溫柔頷首:「嗯。」
我步伐輕快地走出上始殿,本來打算直接回芍霧殿找挽溪要的,但又突然想到我刺繡用的絲線也是挽溪給的,香囊上的花紋已經繡的大差不差了,我可以順道把絲線帶回去還給挽溪,然後再找挽溪要彩繩……
這樣省得我晚上到處找她了,畢竟這丫頭實在貪玩,自從我和阿九相認,常賴在阿九的上始殿裡,她就經常偷偷拉著流煙出去玩,不是采桃花就是摘果子,現在找玉河的難度都沒找挽溪與流煙高。
我路走一半,又折回去找絲線。
只是,我回去後,突然發現,上始殿的殿門關了。
趙靈官做賊似的,扒在上始殿的門縫上偷窺……
我躡手躡腳的走近上始殿大門,伸手一巴掌拍在趙靈官背後:「老趙!」
趙靈官被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原地蹦起來,轉頭看見我,又急又怕地連忙豎起食指擋在唇前:「噓噓噓!娘娘,冷靜,你嚇死我了,我魂都要沒了!」
我好奇壓低聲,瞥了眼門縫,又看向他:「你在、幹嘛呢?」
趙靈官默默給我讓出個位置,實誠回應:「看戲呢!」
「看戲?」
趙靈官招呼我湊過去扒門縫,我疑惑地貼上去,透過門縫,一眼就看見殿內的宓陰神女——
「帝君、這是小神為帝君準備的、早春菡萏茶,用去年封存的荷珠水所泡,請帝君品鑑。」
宓陰恭敬地將茶盞雙手奉上。
九蒼抬頭瞧了眼她,接過茶盞,送至唇旁。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九蒼要飲了那盞茶時……
宓陰突然反應異常地猛地衝上前,一把將九蒼手裡的茶盞給打翻了……
茶水全灑在了九蒼桌前的那本書上。
「好傢夥,這姑娘不會是有什麼想不開,準備和九蒼打一架吧!」我壓低聲驚嘆。
趙靈官淡定道:「不是,那茶水裡下了藥,迷情藥。」
我:「???」
分神這片刻,殿內的宓陰已經惶恐跪倒在地,俯身大拜怯怯請罪了:「帝君,小神有罪,請帝君責罰!」
九蒼掃了她一眼,鎮定自若的揮袖用法術收拾桌上殘籍,早有所料的肅聲道:
「現在醒悟,還不算晚,你來之前本帝就已經想好,若本帝真喝了這盞茶,下一刻,就會有神兵衝進來,將你降服,本帝會親手廢了你的一身修為,將你扔出東嶽神宮,扔出泰山。
好在,你沒讓本帝失望。本帝一手教養大的神女干出這種事,傳揚出去,本帝的臉,也要被人踩在腳下了!」
「帝君……我、宓陰糊塗,我也是一時被迷了心竅……帝君,我心有執念,兩千年的閉關修煉,心中尚餘一絲執著啊!」
宓陰趴在地上,斂了一身驕傲,再沒了往常的目中無人囂張氣焰,此時此刻,更像是一名做錯事的孩子,在苦苦哀求長輩原諒:
「帝君,宓陰知道帝君已有意中人,可宓陰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宓陰從小就在帝君身邊,得帝君教導庇護,為報答帝君,不讓帝君失望,宓陰這些年來事事力爭第一,不敢懈怠修煉,就是希望帝君,能看在宓陰優秀的份上,多留意宓陰兩眼。
宓陰自認為,宓陰的長相性子不比黃泉娘娘差,宓陰知道帝君喜歡穩重的人,所以宓陰努力讓自己變得性子沉穩,黃泉娘娘是品行好,為人善良,可多時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性子冷,辦事准,她在帝君身邊,就似個小女孩,一點也不沉穩,帝君,為什麼你會喜歡上那樣的人……宓陰不懂。」
九蒼聽罷,拂袖起身,緩步繞過桌案,走到宓陰跟前。
宓陰下意識慌張地往後縮了縮。
九蒼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一身威壓逼人:「你怕本帝?」
宓陰含淚顫顫回答:「帝君天威攝人……」
九蒼負袖冷冷道:「漓兒不怕本帝。知道你為何怕本帝麼?」
「帝君……」
九蒼淡淡自問自答:
「因為,本帝從未允許你進入本帝的底線之內,於本帝而言,你是外人,本帝沒想給你了解本帝,靠近本帝的機會。
你與本帝,無論認識的時間有多久,如今,都還是上下屬的關係,所以你怕本帝。」
「我……」
「漓兒不同,本帝一直將她當做一生伴侶,當做身邊最親近之人,你只見到她在本帝身畔,活潑開朗,是個不沉穩的小女孩。卻未見到,本帝在她身畔,也是個幼稚的男人,也會耍賴,也會衝動行事。
你沒必要和她比較,因為情愛之事,素來講究的是緣分,本帝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但本帝見到她,便會動心。
宓陰,你難道就沒有發現,本帝與崔瑾的不同麼?
本帝與你相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公事公辦,本帝對你沒有太多感情,從始至終,本帝都只將你當做小輩對待,所以本帝看你時,眼底不會有任何情緒。
而崔瑾,他每次凝望你,都會時間很久,眼底藏著濃濃情意,他看你的眼神炙熱而多情,他會不管不顧的偏幫你,哪怕搭上自己千百年來積攢的公正嚴明好名聲,他也要為你出口氣。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事,本帝不會為你做,因為本帝的偏愛,已經給了漓兒。哪怕是華山帝君,見到你也會笑臉相迎,變著法地討好你,送你禮物。
本帝對你冷淡,不體貼,純屬是,本帝並不心悅你。你這般聰明,愛與不愛,你分得清。何必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自降身價,又是栽贓,又是下藥。
宓陰,你乃是東嶽神女,本是高高在上尊貴恣意的女子,你原也是個有骨氣有原則,有自己的驕傲的姑娘,別因為一段不值得的情,磋了自己的傲骨,磨了自己的傲氣,別因為不值得的人,弄丟自己。被嫉妒不平而改變,最終毀了自己。」
「帝君……」
宓陰聽罷這番話,趴在地上哭的更厲害了,顫著身子嗚咽輕問:
「您還、覺得宓陰是個好姑娘嗎?您還願意、留宓陰在身畔侍奉麼?對不起,是宓陰放不下,當年是帝君救宓陰出絕境,帝君是宓陰的救贖,宓陰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這些年來,宓陰心中有怨卻不敢言……
這股怨氣,在黃泉尊主入東嶽後,達到了極端,宓陰嫉妒黃泉尊主,卻又無能為力,宓陰自私的想將帝君占為己有,是宓陰糊塗,妄想將帝君從尊主那搶回來,因為心裡妒忌,所以一步錯,步步錯……
從污衊尊主打死蘭晶開始,宓陰也覺得自己開始變得不像自己了,想放巨蟒殺掉尊主的念頭在宓陰腦海里閃過的那一瞬,宓陰自己都不敢相信,宓陰竟能如此惡毒……
給帝君下藥,宓陰偏偏就,真做了這種事……帝君,宓陰不敢忘記帝君從前的教導,宓陰也想做個正直無愧於天地的神,可偏偏在這種事上,宓陰控制不住自己……」
「你也是被人蠱惑,也許,這便是你的劫。」
九蒼深嘆了口氣,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宓陰,本帝給過你機會,你也沒有辜負本帝的苦心,及時收了手。
修行之人,修的便是這顆心,神仙並非是無情無欲,而是須得擯棄會引自己踏入迷途的邪情,會令自己墜入深淵的邪欲。
本帝,還是那句話,你是本帝教養出來的姑娘,本帝可以是你的長輩,但你不能對本帝有男女之情,你將本帝視為長輩,東嶽神宮自會庇佑你,你若再生出旁的雜念,本帝不會留你。
你不知道……本帝的夫人,為本帝吃了多少苦,本帝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子,讓她誠惶誠恐,沒有安全感。」
「宓陰、明白了……」宓陰哽咽著低頭不起。
九蒼瞥了眼宓陰,語重心長道:
「真心待你的人就在你身邊,別辜負了世上對你好之人,芸芸眾生,願意將真心剖給你的,一生一世,或許也就那麼一兩人。
錯過了,再想回頭,可就沒有路了。你明明已經擁有了你想要的,怎麼還會迷失了方向,胡亂苦苦追尋。」
「多謝帝君、願意給宓陰一個機會……宓陰往後,定好好修煉,修心。」
「你走吧,回璇璣宮,把你身邊那個給你出餿主意的魚妖給解決掉,她不是在幫你,是在毀你。」
「是……義父。」
見宓陰搖搖晃晃地爬起身,趙靈官立即拉住我胳膊,帶我閃身躲在了旁邊的大柱子後,為了保險還特意施法在我們身上罩了層隱身術……
「嚯,這可真是場、大戲啊!」我感慨道。
趙靈官美滋滋顯擺:「還是我靠譜吧,要不是我發現蘭晶那個侍女行徑偷偷摸摸的,就悄然跟著她去璇璣宮,偷聽到了她和宓陰神女的講話,得知宓陰要給帝君下藥,及時命人給帝君傳話,帝君能提前做準備嗎!」
說話間,宓陰已經擦著眼淚哭哭啼啼離開了上始殿。
我望著宓陰遠去的身影,誇讚道:「你牛!真不愧是東嶽神宮大神官。」
趙靈官拱拱手:「謬讚,為帝君分憂,在所不辭!」
我噗嗤笑出聲,「行了,改日請你吃飯!」
「啊?那不就是換個地方吃飯嘛,神宮裡的飯菜我都吃膩了……」
我秒懂:「去人間,吃火鍋。」
趙靈官想了想,鄭重點頭:「我覺得成!」
正說著話,殿內倏然傳來某人的冷聲命令:「還在外站著做什麼?進來!」
我與趙靈官皆是一愣。
趙靈官扯了扯我袖子,「咳,叫你呢娘娘……」
我抽了抽嘴角:「怎麼可能?阿九聲音這麼嚴肅,一聽就是叫你的!」
「我不去,帝君會揍我的!」
「那我也不去,我說好了出去拿東西的……」
「娘娘你趕緊去吧,帝君絕不會喪心病狂地對你下手,你放心好了!」
「但是他會念叨我啊!」
「求你求你,娘娘求你了!」
「我……」
眼見著我就要被趙靈官說動了,殿內那道聲音又響起:「你們倆,都給本帝進來!」
我:「……」
趙靈官:「……」
於是我倆,只好可憐巴巴地乖乖進去受他批鬥了……
「帝君。」趙靈官恭謹朝他行禮。
我心虛地默默挪到他身畔,撈住他的手,攥住:「阿九……」
他低眸看我,臉色變得溫柔起來:「不是去找挽溪要彩繩了嗎?」
我不好意思地低聲解釋:「我想把絲線拿上,一道還給她來著……」
「嗯,也可以。」他抬手,揉了把我的腦袋寵溺道:「我讓趙靈官去還吧,既然都跑了一趟,就不要再跑了,等會兒我們去廚房,晚上我下廚。」
我聽聞他要親自下廚,眼前一亮:「晚上吃什麼?」
他儒雅道:「昨晚不是嚷嚷著要吃餃子?今晚給你包。」
我頓時興奮起來:「好呀!要豬肉餡的!配上辣椒醬和醋,簡直是一絕。我最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總想吃肉……還想吃特別辣的東西。」
「嘴裡沒味?」他擔憂問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讓人來給你把個脈。」
「不用。」我攔住他,「可能就是單純饞你做的飯。」
他拿我沒辦法地嘆息:「小饞貓,讓我拿你如何是好。」
瞥見趙靈官還在殿內拘謹地杵著,他又凝聲吩咐道:
「蘭晶侍奉了宓陰多年,在背後慫恿了宓陰不少次,她是宓陰從老家帶來的侍女,本帝擔心宓陰捨不得動手,你去暗中盯著,宓陰為了保住蘭晶的命,大概率會送蘭晶離開泰山,蘭晶若肯老實遠離泰山,本帝尚可饒她一命,若蘭晶死不悔改,你便動手,解決了她!」
趙靈官立即明白的領命:「遵旨。」
一晃眼,趙靈官就消失在了殿內。
男人從身後攬住我的腰,將我用力抱住:「夫人,我這次的表現如何?」
我抓住他的手不吝誇讚:「很好,我家阿九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那夫人,要不要獎勵點為夫什麼?」他曖昧地揉捏著我的手指,眼底欲色濃濃。
肚子裡的小傢伙……應該不會嫌棄他爹太過折騰吧。
不過聽風也說了,只要不過度,不會影響孩子……
我轉身,一條手臂靈活纏上他的脖子,深情地在他唇角親了口:「關門,抱我去內殿。」
他十分配合的用法術合上殿門,猴急地抱起我就大步流星的往內殿去……
於是,趕在太陽落山前,我又被某人按在身下來回折騰了好幾番……
——
二月初一,冥界與神族的諸位貴客相繼趕至泰山東嶽神宮。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那個便宜老爹冥王,與白撿來的老哥酆都大帝,以及后土娘娘。
由於這三尊神身份頗為特殊,所以便被趙靈官一道安置在上始宮內居住……
然後,我們就成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
我還在和我爹鬧彆扭,哪怕冥王主動命人送甜果子來,我也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誰讓他上迴轉頭就走的!連句好話都不肯和我說……
酆都大帝那邊,由於小寶打小就在酆都大帝身畔長大,又頗受后土娘娘寵愛,小寶和他爹這次受了那樣重的傷,酆都大帝兩口子自然入神宮後第一時間就去看望了小寶父子倆,還親自動手給小寶和宋堂主療傷。
小寶父子倆本就被賀靈官治得差不多了,又經酆都大帝兩口子用法術一加固,當天就能勉強下地走兩步了。
至於打傷小寶的白虎星君,后土娘娘當然沒輕易放過他,酆都大帝接連兩道問罪的公文發至九泉衙門,白染鬼君一氣之下差點把九曜神尊也家暴了頓。
趙靈官同我說,泰山每隔萬年便會舉辦一次祈福慶典,其實也沒什麼需要做的,就是諸神前往神宮見帝君一面,再一同吃頓飯。
然後在二月二的吉時前往東嶽之巔觀賞雙龍戲珠霞光萬丈的神跡。
此神跡宮內靈官與帝君,以及那些資歷老的尊神都看過好幾回,早就膩了,只有那些年輕神仙比較在意神跡,時刻預備著在神跡來臨時分個幾千年靈力……
之所以那些老尊神還一請就來,無非是因為東嶽大帝並不常設宴宴請諸神,外面的神仙見東嶽大帝的機會極少。
那些老神仙都是東嶽大帝的舊友,此次應邀前來,多半是為了見故友一面再敘個舊。
剩下一部分原因,是想趁機來泰山旅個游。
畢竟泰山風景秀麗,是僅次於崑崙的神界旅遊勝地!
只不過,崑崙山人人皆可去,泰山卻僅是人人皆嚮往……
普通神仙進不來,地位尊貴的神仙打了報告才能進來,天上地下唯一能自由出入東嶽神境的,怕是僅有東嶽大帝了。
謝令姮這些天一直在衣不解帶地陪伴照顧小寶和宋堂主,白君與月紅這對沒良心的狐狸夫妻倒是忙裡偷閒趁機把整座東嶽神宮都給摸熟悉了,連哪座神宮門口的哪棵樹上結的果子最甜都一清二楚。
段臨常跟在聽風身後,時不時出門釣個魚。
趙青陽帶著樂顏在宮內尋寶,九蒼種的不少靈芝仙草都被兩人悄摸給挖了……
我得空,也寫了不少封信託仙鶴捎給爸媽,告訴了爸媽東嶽神宮內發生的所有事。
我爸在得知九蒼沒失憶後,不善言辭的他老人家只在回信上寫了簡單兩字:幸好。
仙家們和宮內靈官神將打鬧成一團,雖說總遭崔靈官白眼,但大家跟著九蒼的時間久了,也愈發變得厚臉皮了,每次崔靈官冷嘲熱諷他們,他們都能理直氣壯地懟回去,順便再顯擺一下自己和自家九爺的關係有多親近,把崔靈官氣得頭頂冒火。
這段時間,大家都獲得了短暫的放鬆……
可我知道……距離那天的到來,時間剩不多了。
冥王與酆都大帝入宮,九蒼自要過去招待,他們三個大老爺們坐在一起下棋喝茶談論冥界政事,我覺得無聊,便獨自出上始宮準備去外面轉轉,散個步消消食……
挽溪和流煙被我打發出去摘桃花了,玉河又在陪聽風,故而夜幕降臨的水邊,只有我一人悠閒地邁著步子,吹風賞美景。
在河邊溜了十來分鐘,我拂袖蹲下打算掬捧水洗臉。
但……卻無意發現,水中的彎月倒影,月鉤染血……
血月!
我心下一驚,立即六神無主的昂頭——
入目的那輪鉤月,果然、下半部分被赤光浸染的血紅……
我的腦海里剎那閃過『血月之夜,分別之時』這八個字。
上回我見到血月,還只是月亮下半截一丁點部分染了血……
後來九蒼在我眼前化作虛無,我原以為,血月之夜這句讖語已經算破解了。
沒想到,血月之夜,並未結束,其實才剛剛開始!
月亮一半變成血色……所以,阿九最後的大限,很有可能便是本月十五,十三天後……
我無法接受的瞬間淚濕雙眼,不甘心地再次掐訣一算——
得知答案的那一瞬,我的心,頓時像被人徒手撕碎了一般……
疼得窒息。
怎麼會這樣,阿九……
淚水吧嗒吧嗒掉在河面上,漾起層層漣漪,砸碎了水中明月。
我正傷心著,兩名提著燈籠的宮娥恰好從假山另一面的窄路上路過。
口中,正議論著天上的這輪血月——
「好奇怪啊,前幾天血月光華大盛,趙靈官說是正常天象,不許我們亂傳謠言,可今晚的月亮又是血色的,血月本就不是好兆頭,更何況,一月之內出現兩次……」
「前幾天血月出現的時候,在外辦事的宮娥姐妹說人間的月亮是正常顏色,根本沒有血光……該不會是咱們泰山要出什麼事吧!」
「難說,這幾日幾位靈官也在私下悄悄琢磨血月的事……大家都知道,血月不是好東西,可帝君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在宮裡討論此事,被抓住可是要挨揍的。」
「帝君越是不讓我們議論,或許就越證明,此事很嚴重。」
「你看,月亮又變回原樣了!」
我聽見這話,也昂頭再次朝天幕上看過去……
彎月皎皎,仿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血月、二月十五……
我心痛欲裂的站起身,失魂落魄,腦子裡亂糟糟的,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儘管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可當這一天,確確實實要來臨時……我還是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阿九,我不會讓你走。
絕不會。
我也不曉得我在月夜下這麼渾渾噩噩的走了多久——更不曉得,離開東嶽神宮後,我誤打誤撞地往哪個方向走了去……
總之,我走進了大山深處,深林之中。
唯有在這夜色濃濃,漆黑寂靜的深淵裡,我心底那欲將我吞噬的可怕恐懼感,才不會那樣強烈……
恍惚之間,忽有一樣東西掉在了我懷裡。
我被驚回神,好奇接住那東西,施法化出一抹燈花,借著亮光看清手裡的物件……
原來是一隻紙鶴。
不過,深山老林的地方哪來的紙鶴?
紙鶴瞧起來還是現折的……紙張上,攜著崔靈官的氣息。
崔靈官半夜不睡覺在樹林裡摺紙鶴玩?這不現實。
我接著又將紙鶴拆開,卻見紙張之上赫然用血水寫著『救命』二字。
這是崔靈官的求救信號!
我當即明白過來,將紙張收進袖子裡,飛身懸在樹林上方,施法借月光照亮密林內每一處隱蔽的地方——
崔靈官被困在什麼地方沒見到,倒是見到樹林裡到處都是零落的紙鶴,看起來沒有一千,也有九百個了……
只是礙於林子裡濁氣太重,且他應該是受了重傷法力不濟,沒有足夠的力量將紙鶴送至泰山神宮,因此才半道上全被密林給擋了下來。
而他,自個兒也曉得紙鶴中途被截,這才一隻連著一隻地瘋狂向外求救。
寫了千百遍救命,身上的血都得被他寫求救信息耗干吧!
我借月光找不到崔靈官被困的地方,無奈只有將他的求救信化作一盞血色彼岸花,讓彼岸花引我去找崔靈官。
彼岸花覓著崔靈官的氣息,引我飛身掠過樹林,往一處矮山頭而去。
飛過荊棘叢,彼岸花最終停留在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上方。
我緩緩落下身,只一眼便分辨出面前的草地被人施了障眼法。
怪不得剛才用月光找不到崔靈官,原來崔靈官被人藏這麼深……
我強行用法力破解了障眼法,頃刻間雜草叢生的地面便化出了一個幾十米深的大黑洞,黑洞上方還罩著東嶽神宮設下的封印——
瞧這封印的精細度……像是九蒼的手筆。
這種情況,應該是九蒼在地下封印了什麼邪物……崔靈官怎麼掉進去了?
九蒼親手設下的封印,他能出來才出鬼了!
封印上方金光大綻,符咒飄浮在虛空之上,不許我湊近大黑洞。
我小心翼翼挪著步伐,避開金光符咒,蹲到黑洞邊上,衝著洞內喊了聲:「崔瑾,你在裡面嗎?」
黑洞內安靜了好半晌……
就在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時,洞裡突然傳出崔瑾的狼狽呼喊聲:「尊主!是你嗎?求求你,救救阿宓!」
我愣了下:「宓陰神女也掉進去了?」
崔瑾急躁道:「對!我們是被人下了黑手,才掉進來的,阿宓快不行了,尊主,求你救救她……」
我撈起袖子:「等著,我跳下去!」
崔瑾聞言立即阻止:「不可,洞內封印著惡獸,洞上的封印是帝君親手所下,你打不開的。」
我淡定道:「那我炸了這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