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僵。
白影的手頓住。
另一道冷冽威嚴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放肆!」
「帝、九、蒼……又是你!」
「你又是何人。」
「呵,我是何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不配知道。」
「地府來的?」
「帝九蒼,你哪來的臉再留在黃泉身邊?
帝九蒼,你知不知道黃泉最後那段時間受了多少苦,黃泉每隔三日就要承受一回天譴的反噬,直到元神被天譴力量徹底摧毀,才得以解脫,你呢,你又在什麼地方!
你怕黃泉拿走你的元神,你怕死,你口口聲聲說能為黃泉赴湯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可你卻連自己的元神都捨不得給黃泉!」
「本王……」
「黃泉死得好痛苦啊,黃泉的血肉之軀根本承不住天譴的重重反噬,黃泉每日都在嘔血,要不是冥王、要不是他拼命在用自己的神力為黃泉止痛,黃泉,該有多難受啊……」
「你到底是誰!」
「你就不配和黃泉站在一起,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黃泉是我的,你這輩子休想和我搶!」
「你敢。」
「黃泉就是被你這種小人給迷惑了,所以才看不見我的好……哈哈,上輩子,我把黃泉讓給你,這輩子,黃泉該是我的了,我的!」
夢裡掀起無數彼岸花花瓣,我暈暈沉沉的站在一片昏暗天地里,頭頂是輪血色圓月,眼前無邊碧水湯湯。
荷花燈搖搖晃晃飄浮在水面……
雜亂的祈願聲似從很遙遠的國度紛紛傳來——
「願我的母親在那個世界過得好,不再受饑寒之苦。」
「娘啊,兒子來看你了,今年沒給你燒紙錢,你別怪兒子,兒子回來的不容易,這次就給你多燒幾沓,這樣你在下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缺什麼就買什麼。」
「夫君,你怎麼偏就,走的這樣早……」
「孩子他爺爺,保佑我們家小浩,平平安安,金科提名。」
太多人的嗚咽抽泣聲飄入耳中。
我不適地擰眉,腦袋疼,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尊主。」
那是道清澈溫潤的聲音。
我循聲扭頭,只見一白衣墨發,眉眼如畫的少年男子端著茶盤,捧著一盞清香四溢的茶水,信步來到我身邊。
將茶水呈上來。
溫文爾雅的向我淡然一笑:「尊主,您又來冥河邊看人間了,喝口茶吧。」
我抬手將茶盞端過來,總覺得腦子裡空白了一處……比如,他是誰,怎麼來到我身邊的。
為什麼只記得他跟了我很久,卻對他的來歷完全沒印象。
「以前,我總不能理解尊主你為什麼這樣喜歡隔著冥河眺望人間。後來,他來到冥界了,你就不來冥河邊了。我才知道,尊主你要等的人,原來就是他……」
「尊主你知道麼,我其實很恨你,都說愛之深,恨之切,我不明白,我究竟哪裡比不得他,為何他在與不在,你心裡裝著的都是他。」
「分明我比他早陪伴在你身邊,分明我才是最疼惜你的人,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回頭看看我……」
「我可以陪你一起死,他卻只會在你需要他的時候臨陣脫逃,尊主,你看清楚,只有我才是那個值得你託付終生的人。」
「尊主,留下來好不好?留在夢裡,我陪你啊。」
「忘掉帝九蒼,我疼你。」
「喝下這杯茶,忘掉帝九蒼。」
「喝啊!」
他越發失控急躁,一把抓住我的手甚至想逼我把茶水喝掉。
我看著他凶神惡煞面目猙獰的模樣,不舒服地皺眉。
「皓寒,放開。」我壓沉聲命令。
他怔了一下,隨即卻自顧自笑了起來:
「隕落的神明,怎麼可能還會回到從前,你不是尊主,你現在只是個一無是處的人類。
不過沒關係,你是人我也要,哪怕是具空殼子,你也該屬於我……我寧願毀掉你,也不會把你讓給帝九蒼。
你必須,留在這裡陪我!」
說完,他奪過我手裡的茶盞,企圖把茶水強行灌入我嘴裡。
我厭惡地伸手推開他,轉身輕盈飛向蒼茫昏暗的冥界天空。
可這個夢裡全都是他設下的陷阱,我飛身躍起,冥河之畔無數彼岸花頃刻化成張牙舞爪的藤蔓向我纏繞而來——
捆住我的雙腿,猛用力將我往回拉。
「尊主,你跑不掉的。」
我捏訣正要施法,手腕卻被另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
下一刻,我就被扯進了那個染著淡淡古檀香的熟悉懷抱。
男人身上穿著一襲玄色滾金線龍紋的尊貴仙袍,廣袖上龍鱗紋熠熠如水光,袍尾雙龍齊飛,祥雲繚繞,玄衣沉沉,衣袂華貴而繁重。
青絲似一匹烏亮的綢子垂落在肩後,金光耀目栩栩如生的龍冠,冠下是金色流雲狀髮飾……
英氣上揚的墨眉,狹長冷艷的鳳目,墨玉般深沉的眸子,鼻樑高挺,薄唇輕抿。
擁我入懷,低眸凝望我的眼神深情而專注。
只一揮袖,便斬斷了束縛在我火紅裙擺上的礙事藤蔓。
我仰頭愣愣望著他,短短千年,他竟然修為如此高深了……
他這身龍袍……可不是普通上方仙能穿的仙服。
龍玦哥哥當年的帝袍,也不過如此。
他到底,背著我升多少品階了!
「漓兒,受驚了,我帶你回去。」他大手溫柔地覆在我後腦勺上,抱住我,帶我飛離夢境。
「尊主,把尊主還給我!」
「混帳東西,找死!」
緊接著,就是遠方男人的痛苦呻吟聲……
他抱著我的元神,將我重新融入凡人肉體。
而我也驚奇地發現……
他也是元神出竅來救我的。
他的元神……好強大!
為了不驚著他,我特意等他擁著我進入熟睡狀態後,才悄然脫離本體,離開青州……
京城殷家。
黑無常忙碌著將資料送進別墅內,白無常正趴在辦公桌上澆發財樹。
「這次用的是涼水,涼水啊,你可別死啊。」
黑無常分神睨了他一眼:「王上不是說過,不許你靠近發財樹麼?」
白無常嘿嘿傻笑:「不讓靠近也靠近很多回了,再說王上這麼忙,他自己又沒時間給發財樹澆水。」
冥王全神貫注地簽著手底文件,無奈道:「本王看你們是拿準了本王不會收拾你們,才屢屢將本王的話當做耳旁風!」
白無常厚顏無恥的趕緊給冥王泡一杯茶,勤奮地拍馬屁:「才不是呢,我們是清楚冥王殿下英明神武,所以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茶杯放在冥王手邊,白無常不要臉地沖冥王雙手抬起頭頂:「王上,比心,愛你!」
冥王臉黑:「死一邊去!」
簽完文件,伸手要拿茶盞。
但,被我搶先一步。
我撲到冥王的辦公桌上,手快的搶走冥王的茶杯,不客氣地昂頭一口灌了!
灌完,杯子哐的一聲放回桌子上,我粗喘了口氣,揮揮手使喚白無常:「快,再給我來一杯!」
黑白無常愣了一秒。
緊接著趕緊低頭行禮:「尊主。」
白無常還咕咚咽了口口水,試圖提醒我:「那個,尊主,王上面前不得放肆……」
冥王停筆,抬頭皺眉不解地看著我。
我到了他的地盤才感覺身上舒服點,提起裙擺,拽了個椅子拖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
黑白無常的表情更驚悚了:「尊主你……」
「你怎麼能坐在王上身邊……」
我不理會他們的反應,頹廢的歪頭就靠在了冥王肩上,還不要臉的用力吸了口冥王身上的仙氣——
「啊……爽了!」
黑白無常恍若遭雷劈的捂臉驚叫:「啊——你還占王上便宜!」
「救命救命救命,尊主你是瘋了嗎,不想回冥界也不能調戲王上啊!」
調戲?要不是我實在太累了,我高低得給他們一人一巴掌。
冥王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吩咐白無常:「給她再倒一杯……換蓋碗。」
白無常僵硬地抽了抽唇角:「啊?哦!」
然後四肢不協調地去茶桌前給我倒新茶。
「你家那位,捨得放你出來了?」他繼續行雲流水地簽著文件。
我心累吐槽:「可別說了,我等他睡著了才敢出來的……你呢,怎麼起來這麼早,外面天還沒亮呢!」
黑無常鎮靜下來,一邊給冥王收拾桌子,一邊無奈幫他解釋:
「王上哪裡是起得早,他根本沒睡,前一陣去青州出差耽擱了地府的公文,王上這幾天,白天處理公司的事,晚上處理冥界的事,一天能有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就不錯了。」
「你這不行啊,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這麼熬。」我扯著他的衣角無聊嘆氣:「你也不找我,我一直都挺想你的。」
冥王挑眉,睿智說破:「是想念本王身上的仙氣了吧!」
我不好意思的傻笑笑:
「誰讓您現在是冥王,您的仙氣可供養冥界萬千生靈,哎,上次和須蓮的分身一戰後實在是損了太多仙力,我的元神都要廢了,本體也脆弱的不行,肉身都吐了好幾回血,我現在渾身軟綿綿的,可難受了,只能來找你救命了。」
「明明知道耗損太多仙力元神會有消散的風險,還要那樣干,你啊,就該給你長點記性!」
我委屈地趴下去,下頜枕在他胳膊上:「我想在你身邊待一會兒。」
「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察覺到的。」
「那也待,大不了回去我就說是你把我綁來的!」
「你能不能顧及一下本王的名聲?」
「你又不是那種在乎名聲的神仙。」
「萬一他殺過來,本王可不管你。」
「你怎麼回事嘛!以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是冥王他是蛟王,你怕他幹什麼!」我拿起桌上的毛筆,無聊地在手背上寫寫畫畫,拱火不嫌事大:「他殺過來,你就一袖子把他扔回去!」
「本王怕本王真一袖子把他扔回去了,某人又同本王一哭二鬧。」冥王唇角帶笑地輕輕說。
我疲倦地打個哈欠:「給我拿張毯子唄,冷。」
白無常將泡好的茶送過來,我又是三兩口給它喝完了,不等白無常離開就把蓋碗還給了白無常:「還要!」
白無常:「啊……」
冥王給了他一個眼神:「去吧。」
白無常百思不得其解地捧著茶碗乖乖又回去了……
「給她那條毯子。」冥王吩咐黑無常。
黑無常順從低頭,去內室找毯子。
我靠在他身上,沒規矩地好奇抽開他的抽屜,裡面放著的全是文件與辦公用品。
「問你個事。」
「嗯,說。」
我合上抽屜,換了個抽屜翻:「阿九現在,是什麼品階的神仙?」
冥王嘩嘩簽完兩份文件,沒管我:「執法堂的總上方神,地位不低。」
「哦。」我恍然了悟,從抽屜里拿出印泥,掰開,用指腹沾了點:「阿九是怎麼把我搞回來的?」
「他耗盡全身修為,在天雷下收集了你的元神碎片,又用了一千年的時光,以自己的元神之力修補你的神魂。」
「怪不得,他二十年前才正式飛升,若不是為了我……千年前,他就該成神了。」
「嗯,他對你的執念,很深。」
我伸手去拉腿邊的抽屜,沒拉開,上鎖了。
手上微微用力,用法術撬開了鎖。
抽屜里放著一摞機密文件,還有一枚……懷表。
我把懷表拿出來,彈開蓋,裡面秒針嗒嗒走動,時間很準。
他見我拿了他的懷表,立馬停筆索要:「這個不能玩,乖,給我。」
我果斷把懷表藏到身後:「不給,為什麼不能玩?」
難不成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小秘密?
越想越好奇,我又拿出懷表偷看了眼,這一看,果然見到懷表的翻蓋後夾著一張女孩的照片!
只是還沒等我細看,手裡的懷表就沒影了……
下一秒,成功出現在他的手心裡。
他寶貝地將懷表收起來,放進左手邊的抽屜里,上了鎖,還加上了一層封印。
至於防我像防賊一樣麼!
我湊過去問他:「照片上的女孩,是誰?」
他淡淡道:「一個故人。」
我看出他並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便沒有不識趣地再追問下去。
從抽屜里翻出了另一隻盒子,盒子裡裝的是,一枚丹藥。
「這是什麼?」
「藥師府制出的新丹藥。」
「有什麼用啊?」
「以命換命。」
「以命換命?」
「可用自己元神,去換瀕死之神的元神。代他去死。」
「藥師府就喜歡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丹藥,這種丹藥不應該是禁藥,冥界不許研製麼?」
「嗯,本王應允的。禁藥有時也有大用處,本王擔心他們日久不煉製,手藝生疏了,萬一哪日急需,他們煉不成會耽擱事。」
我明白地點點頭:「哦。」
說話之餘,我又喝完了第三碗茶。
白無常已經泡出經驗了,這回直接拎著茶壺站在我身側,就等我喝完給我順手添了。
「給我唄……」我賊兮兮的請求。
冥王擰眉,不放心道:「這藥還沒找人試過功效,不知是否有用,你要這藥做什麼?」
我愛不釋手地將盒子揣在懷裡:「我想研究一下,你知道,我以前就喜歡煉藥丸。這是我的興趣愛好!」
「不成,此藥風險太大。」冥王黑著臉一口拒絕。
「給我唄。」
我不依不饒地抓著他胳膊搖晃,他的隱私我不能問,他的藥丸我總能順吧!
「你就給我玩玩唄,大不了再讓藥師府給你煉一顆……不對,藥師府那裡肯定有備份,你這顆給我了,讓藥師府把備份給你不就成了!」
他堅決不鬆口:「不行,小泉,不可胡鬧。」
「你給我又怎麼了啊,我又不會亂用……」
黑無常把毯子取來遞給我,冥王伸手把毯子截了去,親自抖開毛毯給我披在肩上。
黑白無常見我瘋狂搖晃冥王,緊張得額頭冒冷汗……
白無常幾度欲開口阻攔,都在最後一刻生生憋了回去。
「再鬧,本王將你送回去!」冥王冷聲威脅我。
我頹廢地往他桌子上一倒,擺爛給他看:「我知道……我已經很多年不在你身邊了,感情淡了。」
白無常猛吸一口冷氣。
我故意撥動桌子上的毛筆發出叮叮聲,煩死他:
「可是父王,我可是你的獨生女,你當年不是最疼我的嗎?!」
「父王?!」白無常一個趔趄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黑無常及時伸手扶了白無常一把,還算冷靜,只是冷靜到近乎丟了魂:
「我去,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尊主,什麼時候成王上的獨生女了!」
白無常憋了很久,才突然冒出來一句:「會不會是王上和他前妻,上上輩子就有娃了!」
黑無常蹙眉思考:「不對,這不對……時間對不上啊!」
白無常睿智猜測:「那就是,王上和他前妻早就暗度陳倉珠胎暗結……」
只是沒等他說完,冥王就一份文件砸了過去,沉聲斥道:
「給本王滾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