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不遠處的婆娑樹影下,立著個身著淡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正是本已早早回帳中歇下的徐賢妃。
她平日裡清冷疏離的面孔此刻籠在黑暗中,隱約多了幾分異樣的壓抑與道不明的感情。
裴濟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看似將手中長刀放低了些,實則依舊渾身緊繃,沒有絲毫放鬆。
他心下有幾分困惑,不由蹙眉道:「夜已深了,賢妃怎會在此?此地荒僻,不甚安全,請賢妃快些回去吧。」
徐賢妃靜了靜,隨後緩緩邁開腳步,卻不是往營長方向去,而是向他靠近過來,目光從他俊朗的輪廓上一點點下滑,輕聲道:「子晦,你也飲了鹿血酒,此刻恐怕也有些難受吧?」
她本也生得貌美,只是平日裡總是清冷孤高,不近人情的模樣,看來只像廟裡供奉的神女,端方美麗,卻讓人不敢褻瀆。
此時她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將平日的清冷統統放下,只像個尋常的貌美婦人一般,對著年輕英俊的男子說出飽含曖昧暗示的話語,反而看來生動了許多。
若換做別人,恐怕心裡多少要有些動搖,可裴濟的面色卻愈發沉。
他手裡握著的刀不曾放下,也不再掩飾自己後退遠離的動作,借著拱手行禮的姿勢,將明晃晃的長刀橫在自己身前,不讓她再有機會靠近。
「多謝賢妃關心,臣惶恐,不敢逾矩,還請賢妃趕快回去。」
他的話一如既往地冷靜淡漠,似乎與徐賢妃半點也不熟識,打定主意要謹守分寸。
徐賢妃面上閃過幾分難堪,隨即停下腳步,緊緊掐著衣角,乾澀地笑了聲,道:「你對我不敢逾越,對貴妃如何就敢了?」
此言一出,裴濟倏然抬眸,眼光森寒,薄唇緊抿:「賢妃何出此言?」
徐賢妃眼中的憤怒與嫉妒一閃而過,語氣里也多了壓抑:「今日你與她在林中做的事,我都看到了。」
裴濟面色僵硬,陰晴不定地望著她,滿是戒備:「此事與她無關,錯都在我。」
他毫不猶豫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令徐賢妃一陣恍惚,只覺心底那道一直珍藏的影子似乎幻滅了。
她輕笑一聲,仰頭望著他,不住搖頭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克己守禮,堅韌不移的人,年紀尚小時,心智就已比許多人成熟,即使舞陽公主對你那樣窮追不捨,你也不曾動搖,怎換做貴妃,你卻輕易破了自己的底線?」
裴濟沒說話,渾身的戒備半點沒消失,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賢妃說的一點沒錯,對上那個女人時,他的底線也好,他的意志也罷,早已在無形中被沖得潰不成軍。
然而他是男人,若真的事發,他勢必要擔起責任,絕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畢竟,第一次是他被人下了藥才破了那道底線,後來的兩次,縱是她主動,他也是在全然清醒的狀態下未曾拒絕。
他握刀的手緊了緊,骨節泛白,沉聲道:「你想做什麼?」
徐賢妃靜靜凝視他,心裡一角的崩塌愈演愈烈。
「子晦,我有時會想,若當年我執意不肯嫁給陛下,大約便會嫁給你吧。」
她今年二十二,比裴濟長了三歲。
當年她祖父健在時,還是群相之首,與裴濟的祖父一文一武,都是先帝極為看重的老臣。
裴、徐兩家也交情甚好,她祖父曾見兩個孫輩年歲相當,想定下一段婚約,可後來裴家祖父過世,裴琰又遠赴河東就任,便暫且擱下。
她自幼家教甚嚴,時時被教導要謹記徐氏家學,謹慎三思,不可縱容貪慾,不可逾越禮制,一舉一動間,仿佛都有一把無形的戒尺衡量著,不能有半點差錯。
與同齡的小娘子相比,她拘謹寡言,冷淡漠然,雖為長輩喜愛稱讚,卻得不到親密的玩伴。
長安高門子弟間,唯有裴濟與她有幾分相似。
他從小便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不苟言笑,沉默早熟。
她曾以為他與她境遇相似,皆是被繁瑣的規矩束縛了腳步,雖然交集不深,卻因此對他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來。
後來稍大些,她漸漸明白他與她不同,大長公主與燕國公都是寬仁溫厚之人,對他這個兒子從不曾有太多期望與要求,他不過是天性如此罷了。
那時她曾有過失落,可更多的卻是羨慕。
若她也生性如此,恐怕會過得更自在些。
因此聽說祖父有心替她與裴濟定下婚約時,也有過幾日雀躍欣喜。
只是事不如願,婚約擱下不說,祖父也染了重病。
她父親徐慵比起祖父,似乎在仕途上少了幾分靈性,政事上也顯得平庸,那時入仕已有十餘年,卻仍只是個從五品著作郎。而年歲家世相當的裴琰卻已是一方藩鎮,軍功赫赫。
祖父自覺自己身後,徐氏門楣恐要沒落,配不上裴家忠烈將門,思來想去多日,終是撐著最後一口氣,以宰輔的身份,求先帝將才及笄的她嫁給東宮太子。
她明白祖父此舉,是為了日後能保住徐家一門榮耀,於是毫無怨言地嫁入東宮,婚後也一如家人的教導,恪守為人婦的本分,從不與人爭鋒。
只是偶爾想起裴濟時,總有幾分失落與不甘。
這六年裡,她始終暗中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私心裡總希望他能娶一位配得上他的家世與人品的小娘子。
她以為,他那樣一個沉穩堅毅的人,有毫不動搖拒絕公主的決心與勇氣,便該喜歡溫柔端方,嫻雅有涵養的名門女郎,哪知他卻私下與陛下的女人行了苟且之事?
先前從大明宮啟程那日,她偶然察覺二人間的對視,還疑心是自己誤會了,直到今日親眼所見兩人幽會的場景,才不得不信。
從前她心裡那個剛毅無私、沉穩有度的少年郎的影子,已經慢慢消失了。
「往後我不會想了。」她面色忽而冷淡下來,似乎已一刀將心裡的情愫統統斬斷,「從前我還有幾分同情她,只當她身不由己,是個寒門出身的可憐女子罷了。如今才知道,她果真像旁人說的一般,是個不安於室的淫婦。」
裴濟聽罷,心驚不已,壓抑道:「你若有怨氣,沖我來便好,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不要牽連她。」
徐賢妃冷笑一聲:「我憑什麼要如你的意?子晦,我不會將你們的事告訴陛下,是看在祖父的面上,可我身為嬪妃之一,如何不能爭一爭?」
她對皇帝無情,不在乎他是否被欺騙,也不在乎他身邊的其他女人是否忠貞。只是白日所見麗質那放肆大膽的舉動,讓她隱隱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與衝動,想將從前扣在自己身上的枷鎖掙開。
憑什麼她非得做個克己守禮、謹小慎微,又毫無趣致的女人?
她轉身望著漆黑空曠的郊野,素來清冷的眼眸里閃著異樣的光彩:「我壓抑自己多年,總也會要放肆的時候。子晦,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不再看面色陰沉的裴濟,轉身離開。
……
第二日,素來早起的李景燁頭一回沒有理會何元士的叫起,只摟著麗質繼續睡。
麗質有心起來,可因夜裡折騰得太過,身子像散架了似的,動彈不得,眼皮更是沉重不堪,腦中一片混沌,略推了他兩下,見他沒動靜,只好又昏昏沉沉睡去。
二人直睡到巳時方幽幽轉醒。
麗質試著動了動胳膊,撐著他的胸膛要起身,可才撐到一半,便覺渾身酸軟疼痛,一下又跌了回去。
她不由蹙眉,嗔怪地望向李景燁。
其實撇開身份而言,李景燁在床笫之間算得上溫柔體貼,每回行事時,她盡力忽略心底的倔強與不願,也能享受到其中的滋味。可凡事過猶不及,昨夜他實在失了分寸。
李景燁仰躺著,面色已不似昨夜那般亢奮潮紅,反而比平日蒼白了幾分。
他含笑望著麗質,見她眼神遞過來,分明帶著責怪,卻無端透出嫵媚,心底一下有些酥軟,不由伸手將她摟起來,叫人打了水過來,難得一回親自替她稍稍收拾,穿上衣衫。
待二人都已穿戴妥當,用過些吃食,外頭同行的眾人早已準備就緒。裴琰等幾位老臣更是暗暗著急,生怕陛下昨夜鹿血酒飲多了,虧損聖體,在野外出了什麼事。
幸好,巳時三刻時,李景燁帶著麗質出來時,眾人才暗暗鬆了口氣。
狩獵雖是兩日,實則第二日已不在圍場中行獵,而是由年輕宗親與勛貴子弟們一同賽馬、比箭、打馬球等。
李景燁見都已收拾好了,便領著眾人一同回溫泉宮去。
麗質渾身酸軟,再不能騎馬,只好獨自坐到馬車中。
遠遠的,她經過裴濟附近時,似乎覺得他面色有異,從她身上瞥過的眼神里,更是含著幾分欲言又止的意味。
麗質蹙眉,暗暗留心,猜測他大約有什麼話想告訴她,只是礙於現下人多,不能靠近。
馬車之外,同行的嬪妃們見貴妃不能伴在君側,都有些蠢蠢欲動,尤其王昭儀等人,正待駕馬靠近,卻忽然見平日裡拒人千里之外的徐賢妃不知何時已到了李景燁身旁,二人正說著話。
李景燁也有些詫異。
賢妃一向對人冷淡,便是在他這個皇帝面前也不曾改變。今日不知為何,竟主動靠近,同他說起昨日行獵的事來。
他平靜地應著,目光卻不由自主打量她。
論容貌,宮中自然無人比得上麗質。
可賢妃本也算樣貌秀麗清新,今日又隱隱多了幾分笑容,白皙的面上泛著自然的紅暈,在秋日暖陽下愈發令人身心舒暢。
他忽而想起留在溫泉宮的蕭淑妃。
那日蕭淑妃試探的話語還在他耳邊盤桓著,他忽然覺得,也是時候敲打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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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和情節的尺度擺在這裡,我喜歡一切講究合情合理,或者是至少在作者這裡能說得通,所以皇帝和麗質的親密戲份不會很多,但不會刻意刪減。
賢妃該去聽聽那首歌——「這個世界隨時都要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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