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疾言厲色,歇斯底里的嘶吼過後,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狂風拍打窗檐的聲音在作響。
王少甫閉了閉眼,滿心無力。
總是爭吵。
又一次的爭吵。
他一點也不想跟她起爭執的。
今日他明明是心疼她受了委屈,想來哄哄她,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好好服個軟。
畢竟,他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不能總這樣僵著。
她不肯低頭,那就讓他來。
可為什麼,又吵架了。
她為什麼總是那麼咄咄逼人,為什麼就不知道順著台階下。
為什麼他解釋了那麼多,那麼久,她一句都聽不進去。
他們的日子怎麼會過成這樣。
那些濃情蜜意,交頸纏綿,彼此傾心相許的過往,仿佛都是腦海里自己生出來的幻覺。
恍如隔世。
自從回京,這大半年來,他們夫妻二人獨處時,鮮少有過融洽的時候。
王少甫有時候自己都懷疑,那些甜蜜恩愛的過往,真的存在過嗎?
如果真的存在過,那眼前人,……真的還是彼時人嗎?
王家在京城諸多世家中以清流著稱,百年家規累積下來,不比宮規薄多少。
作為王家精心培養的嫡長子,王少甫容貌清雋,性情謙和內斂,溫潤知禮,昔年也是貴女們爭相競搶的佳婿。
說是京城世家子典範都不為過。
就是皇室公主、郡主,他也是能配得上的。
但他年少時期,就是一門心思的喜歡這個出身武將世家的姑娘。
他費盡心機將佳人娶回家,如獲至寶。
這些年來,自認愛意從不曾減退半分。
哪怕此時此刻,在激烈爭執,夫妻感情幾乎耗盡的現在,王少甫依舊確定自己是愛她的。
就算面前這個女人,年紀已經過三十,眼尾開始生出細紋,面色是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瘦弱到撐不起一身素衣。
除了那身臭脾氣,她什麼也不剩。
可再氣再惱,他還是會出於本能的心疼、愛憐她。
少年情意,做不了假。
這個女人對自己有多重要,王少甫心知肚明。
就像此刻,他自己心裡也滿是無力和迷惘,卻還是做不到拂袖而去。
靜默良久,還是王少甫打破了沉默。
他強自擠出個笑,「我失態了,對不住,……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安寧,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我說的這番話是否有理,」
「咱們是夫妻,不是敵人,我不會害我們的女兒。」
「我甚至能以家族、仕途、乃至自身所擁有的一切起誓,為女兒定下姚家的親事,絕無其他衡量,全心都是為了女兒好,」
他緊了緊扣住她胳膊的手,目露希冀,「這樣,你能信我嗎?」
她愛女兒自不會錯,但那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愛不會比她少。
謝安寧沒有說話。
王少甫對她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就算早已習慣,此刻也依舊覺得無奈。
「我們不吵了行麼,你累了一下午,用過膳了沒有?」
他伸臂將人攬進懷裡,驚覺臂彎的腰肢又纖細了幾分,心頭憐愛漸起,忍不住嘆道:「安寧,你什麼時候能不這麼倔呢,我是你的夫君,對著我柔順些,又能如何。」
柔順。
謝安寧無聲笑了笑,很想問他一句,可還記得自己曾盛讚過,最愛的就是她性子堅韌,不似其他貴女的柔順。
這就是男人,愛你時千好萬好。
變心後,曾經最愛的優點,也成了如今最厭煩之處。
她掙開他的手臂,輕輕扯了扯唇,「靜淑苑的妾室們都柔順,你自去便是。」
「……安寧,」王少甫靜默半晌,道:「你非要如此嗎?」
他給她遞了多少道台階,服了多少次軟。
她憑什麼總是高高在上,僅僅只是抬個腳,踩上台階都這麼難!
憑她年歲漸長,容貌不再?
還是憑她一無所有,僅剩的那身臭脾氣!
不過是知道他愛她,再對他擺臉子,他也不會拿她如何罷了。
他確實愛她,但再深厚的感情,經得起幾次拒之千里外的冷待?
此刻,看著冷著一張臉,軟硬都不吃的愛人,王少甫一顆心也漸漸冷了下去。
他定定的站在那兒,垂眸看著她,良久,沒等到她的回覆後,突然嗤笑了聲,轉身就走。
那笑,似乎在笑自己,一把年紀了,不思前程仕途,還在為後宅婦人之事心煩。
換來的又是什麼?
永遠不被理解,永遠的冷漠以對。
房門被打開,冷風呼嘯而入。
男主人再一次拂袖而去。
只是這一次,謝安寧沒有哭。
她緩緩坐下,對著滿臉擔憂的佩蓉道:「叫小廚房給我煮碗面吧。」
「夫人…」
「我沒事別擔心,」謝安寧笑了笑,「去吧。」
…………
另一邊,王少甫出了正院,冷風不斷吹打在面上,卻依舊澆不透他心底的燥意。
自己屢屢俯身屈就,卻總被拒之千里,不但傷感情,更是傷他的自尊。
他做錯了什麼?
僅僅只是因為年過而立,膝下無子,收下了長輩所賜的女人而已。
無子對於一個男人、一個前途廣袤的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不明白,卻不能理解他一次。
哪怕他承諾,絕不會寵妾滅妻,後院那些女人永遠不會影響她的地位。
甚至,他可以答應在有了孩子後,徹底遣散那些妾室,繼續同她長相廝守。
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只是想要一個子嗣。
後院也確實如他所願的進了幾個女人。
可時至今日,他沒有碰過其中任何一個。
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她的理解。
王少甫隱隱知道,她沒點頭應允的情況下,他一旦碰了那些人,他們大概就回不去了。
而現在,他心頭冒著一股火。
那是深夜寒風都吹不熄的火。
憑什麼幾次三番跟我犟!
憑什麼肆無忌憚的踐踏我的尊嚴!
真當我非你不可?
疾行的腳步猛地一停,王少甫看著書房的門,側頭對身後的隨從道:「去靜淑苑傳個人來。」
險些撞上主子後背的王爾聞言有些吃驚,「您要哪位姨娘?」
王少甫哪裡知道要哪個。
靜淑苑他都沒去過,裡頭住著幾個妾他也不知道,更別說她們長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了。
他不耐擺手,「你看著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