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雙婉慌忙去扶外祖,也跟公爹說了一句:「爹,咱們讓神醫幫咱們救治罷。」

  神醫聽到,翻了個白眼。

  姜太史也聽到了老者之前說的話,他剛才沒摸到外孫的氣息,這時也顧不上多的,一站起來就朝那麻衣老者一揖到底,退到了一邊,比女婿的動作還快。

  宣宏道一見,連忙扶了他。

  那老者看了他們一眼,哼了一聲,揮揮手,讓他們再走遠一點,這時,也有宮人快步過來請他們站到一邊,相請之間輕聲道:「那是藥王老人家。」

  姜太史一聽,失聲道:「可是燕州那位藥王?」

  「正是。」

  姜太史又兩手相疊朝那藥王看去,本欲行禮,但這時候老頭兒已經斂著眉頭施針了。

  那宮人也是一直在這房裡,這時也是嘆了口氣,不知這藥王老人家在做什麼,床上的宣公子是被他幾次吊回氣了,但剛才他親手試過,明明是沒有氣了,他老人家非說人沒死,也不知道憑的是什麼。

  但他才是藥王,是太子連哄帶騙從聖上那請過來的,這時候不信也得信他,權當死馬當活馬醫了。

  藥王這時也是火氣大得很,給宣仲安連扎了數針後,忍不住恨恨道:「你這小兒,老頭我救了你好幾次,你卻把我都搭上了,你害得我好苦。」

  害得我好苦,我還要救你,藥王真是恨不能把這人紮成篩子扎死算了,可想想要是這麼個命**成都握在閻王手裡的人被他搶救了過來,他回去後,跟老友喝酒對飲時又有得可吹的了,圖著這點奔頭,他不得不想法設法把人救過來。

  說來,要是別人,藥王也沒有把握能救得過來,但這人在他手下當過藥人,又是個堅韌不拔、求生意識非比尋常之輩,他還是有些把握的。

  再說來,這要是換個人昨晚就斷氣了,早就死得僵成石頭了,敲起來說不定還會咣咣響兩下,但他那心跳偏偏就是不斷絕,時不時來一下,手是冰的但跟他要死不活的時候那溫度也差不多,他老人家就是想把這當個死人扔了不管也不成。

  藥王咬著牙扎針,下得狠又猛,那銀針晃如銀光如閃電一般扎在了宣仲安的身上,看到姜太史一愣一愣,歸德侯已是不忍別過了頭,而許雙婉,這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了,只管摁住亂跳的心,連眼都不敢眨地看著人施針。

  她自以為自己足夠冷靜,還面無表情,卻不知道她的眼淚早流滿了臉,淌到了襟前的狐裘上,打濕了前胸的一片毛。

  那狐毛濕濕瘩瘩地蔫了下去,許雙婉渾然不覺地睜著眼,看著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直到,她看到了床上的人動了起來。

  「動了……」她心裡狂喊。

  「動了!」但喊出來的不是他,而是屋裡的宮人,只見那宮人狂往跑去,道:「太子,太子,又動了!」

  「喊啥?」他驚天動地般喊,施針的藥王施了最後一針,對著門怒吼:「又喊,死了算誰的?」

  這群人,怎麼這般愛大驚小怪,真是一點見識都沒有!

  他們是八輩子都沒見過大夫救人啊!

  **

  宣仲安最終是回過了氣來,還睜了一下眼,但很快眼睛又垂了下去,跟死人一樣。

  但好在,有明顯的喘氣了。

  那太子身邊的老公公也是一個箭步就先跑了過去,探到鼻息,激動地道:「活的。」

  當真是活的,沒死。

  這時候誰都顧不上他說話了,太子已經跑到了前面,探到鼻息,也是鬆了口氣,把位置讓給了顫顫悠悠過來的姜太史等一家人。

  他在旁長吁了一口氣。

  擠不進去的姜闊在旁聽到,問他:「我表哥沒事了?」

  「有氣了,」太子頭也沒回地道,「有氣了就行,等醒過來就好了。」

  「我表哥是出啥事了,你知道嗎?」

  太子這才回頭,看向他:「你誰?」

  「姜闊。」姜闊擦了把又濕又汗的臉,「你知道出啥事了不?誰打我的哥?」

  太子笑笑,指著床,「過去吧,你哥這次要是醒了,你們兩家也算是熬出來了。」

  「呃?這麼大好事?」姜闊愣了一下眼,「那謝謝太子了。」

  「你知道我是太子?」

  「我眼又沒瞎。」耿直的姜家六公子耿直地道。

  看一家人都擠在床邊,太子看暫時沒他用武之地,且他還有事,搖搖頭就走了,也沒介意姜闊那不敬的口氣。

  他一直,姜闊就硬是擠到了他大哥身邊,跟他大哥說:「有名堂,太子說咱表哥活了,我們兩家就熬出來了。」

  姜垠拍拍他的頭,眼睛瞥了房裡東宮的人一眼,輕聲道:「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你四處看著點,還有打聽一下,阿莫他們在哪。」

  「是了。」姜闊面粗心細,他祖爺叫上他不是白叫的,他是姜家這代里最會來事的,他表哥那現在用不上他,他就又退到了一邊,往這屋裡站著的公公身邊湊,準備去打聽點他想聽的。

  這廂藥王被姜太史他們圍住,藥王已拔出了針,橫著眼看了這幾個人一眼,跟這些個沒眼色的道:「你們擠得我連手都沒處放了,我要是拔針失手了,死了算誰的?」

  沒人敢應話。

  藥王見他們慫慫的不敢說話,連那個比他大幾歲的老頭也一樣,高興了,就朝那個漂亮的小女娃娃招了招手,「你過來。」

  長得挺美的,可以多說幾句。

  「見過藥王老人家。」

  她一過來,就施了一禮,施得挺好瞧的,藥王看了挺高興,道:「你是誰啊?叫什麼名字啊?」

  「我是長公子娘子,閨名雙婉。」

  「長公子誰啊?」

  許雙婉力持鎮定地往床上看了看。

  「哦,」藥王拍了下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病秧子啊?」

  接著他又道:「你咋這麼命不好,嫁給他了呢?」

  「夫君很好。」許雙婉又朝他施了一禮,飛快回道。

  「眼光不好,」藥王指著她搖手指,「眼光不好!」

  說著就往旁邊看,「我徒弟不錯!」

  他徒弟一路行來,為著替他這生性古怪的老師傅在燕王面前保全性命也是心力交瘁,聽他這時候都不忘給他找媳婦,找的還是個有了夫君的,且撬的還是他宣兄的牆角,這小徒弟眼前當下也是眼一黑,剛才給他師傅手快如影遞針的書生不禁低叫了一聲:「師傅!」

  藥王被徒弟警告了,卻置若罔聞,跟漂亮的小女娃娃道:「以後當了寡婦,可以找我,我家徒弟還缺個媳婦,我家很有錢的,在燕地有三千畝良田,一千畝藥田,還有五座山,三座廟,都是我們家的,你嫁過來都給你。」

  這下,不止是他徒弟因他的話如遭雷劈,就是姜太史和歸德侯也是眼睛瞪大,半晌無語,末了還是姜太史回過神來,跟救了他家外孫的藥王結巴道:「雙婉是我,我外孫的媳婦,宣家長媳。」

  「這個死了就不是了。」藥王很豁達地拍了拍床上活過來的人,「看開點,我暫時是把他救過來了,不過我看,他不像個長命的相,是個短命鬼,你們家節哀,早做準備。」

  「你也是。」藥王事情一完,身上也出了一身大汗,朝漂亮的小女娃娃自覺非常和藹可親地一笑,「我姓徐,我們那地都叫我徐藥王,這病秧子要是死翹翹了,你就往燕州藥王谷那邊來找就是,路上隨便問個人就行了。」

  病秧子這時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他還沒死,就已被人撬牆角了,藥王一說完,就帶著人去了,剩下歸德侯茫然地看著岳丈,喊了他一聲:「爹……」

  姜太史拍了下頭,回過頭去看,卻見外孫媳婦比他們早回過神,把手上的裘衣已經披到了人的身上,且已經跟虞娘道讓她快快追上去問藥王老人家,這大開的窗戶是不是能關上了……

  他聽這話,才覺屋中冷風陣陣,原來打一進來,這窗子都是開的。

  這要是再冷下去,人會凍病的。

  虞娘子一聽吩咐就趕緊跑出去了,姜太史看著窗也是不解,「怎麼這大冬天的,窗開了?」

  這廂,剛才提溜了一個公公出去稱兄道弟的姜闊回來了,在他外祖耳邊就是一陣耳語:「表哥以身涉險,代天下坐實了燕王謀逆之罪,現下燕王一行人已被關了起來,聽說現在宮裡已經死了好幾個娘娘了。」

  「真?」姜太史一聽,橫頭就看他。

  姜闊頷首,在祖爺耳邊接道,「孫兒不敢肯定,但十有**是真,剛才孫兒也看到了,太子那笑挺痛快的,八成咱表哥這次幫到他了。」

  姜太史點頭,正要說話,虞娘子已急跑了過來,跪在床前急呼呼地道:「回少夫人,問到了,可以關了,就是房裡等會不要燒太多新炭,要用舊火,大夫說新炭燒腦子,不能用。」

  「那你去關窗,門不要關實了,留條縫……」許雙婉這時候握著長公子的手,她握著她已習慣握著了的冷手,也冷靜了下來,「你再去請太子宮裡的人問問太子,或者是太子妃,我們家公子可能暫且在此歇下之事。」

  「是。」虞娘子又爬起,飛快往外去了。

  見下奴如離弦之箭而去,姜太史轉頭看著她這外孫媳婦,心中也是一片慶幸。

  幸好,幸好,這外孫媳婦不是像女兒那一卦的人,這侯府,總算是有了一個能把侯府的半邊天撐起來的主母。

  **

  宣仲安在東宮呆了三天,三天後才醒來。

  這時宮門緊閉,聖上更是下令休朝十日,宮內有出無進,公爹與外祖相繼離開後,許雙婉身邊只剩了一個虞娘子,即使是采荷,她也令她回侯府了。

  采荷是她多年以來最為信任之人,知她心思,更重要的是,采荷知道她的行事做法,知道什麼該為,什麼不該為,采荷回去了,也能幫著她先前在家裡沒完全的事做下去。

  人還活著,這年還是要過的,日子還要過下去,許家的二姑娘這時候希望一切都如她以為,有條不紊地過下去。

  侯府不會滅,她不會死,她會跟著她的丈夫回到侯府,過他們接下來的日子。

  她心裡認定了她以後的日子還長,遂這天在她握著他的手時,她丈夫醒了,她也只是朝他微笑:「夫君,您醒了?」

  她說話時,不知自己說著話,眼眶裡已全是淚,但睜開眼的宣仲安慢慢看了個明白,把她的臉一寸一寸,絲絲毫毫地皆納入了眼中、心中後,他道:「醒了。」

  他閉上了睜開一會就有點疲憊的眼,捏了捏手中那柔軟的手,「辛苦你了。」

  他不用去想,就知道她等他醒來的這些時間有多難熬。

  「不辛苦。」許雙婉搖頭,「您要喝水嗎?可餓?」

  得了他的搖頭,她仍自叫了虞娘子進來拿水過來,這下跟他說道起了她前來東宮和隨後這幾天發生的事。

  說到末了,她道:「我想家裡需要父親,外祖也是有差事在身的人,不宜在宮裡久留,就一一勸他們回去了,他們比妾身還要擔心您。」

  「知道了。」宣仲安說到此,睜開眼看著她,「多謝婉姬,我知你的擔心,不比他們少。」

  許雙婉朝他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多不多,少不少,都無妨,都無所謂,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活過來了。

  不多時,沒待他們說上兩句話,太子就急匆匆地過來了,要跟宣仲安密談,許雙婉見太子臉色,不等太子開口,就先行告退了下去。

  她為避嫌,沒在外廳落座,而是出了門,站在了廊下,但沒站多久,冷風還未吹疼她的臉,就有宮人來報,說太子妃找她。

  許雙婉趕緊跟了過去。

  這次因為她身邊只留了一個虞娘子,這次她連虞娘子都沒帶,留下了虞娘子候在外面,等長公子的吩咐,她則獨身一人跟著宮中侍女去見了太子妃。

  **

  這位宣家的長公子夫人,歸德侯府唯一的少夫人,比頭一次見她,這位小夫人的身份現在更是大不一樣了——太子妃霍雀再知這位宣少夫人如今的身份不過。

  這許家的二姑娘,也不知道她命里註定的是什麼運氣。但看不明辨不清,也無礙太子妃知道宣許氏現今的身份,已隨歸德侯府那位長公子的所作所為水漲船高。

  因著這次,玘妃都受了牽連。

  那幾十年在水邊走也沒濕過鞋的玘妃這次栽了個大跟頭,被聖上打了個半死又幽禁了起來,甚至七皇子都被他懷疑是不是他的種,這等事這幾日在宮中一一被細察起來,聖上甚至拿刀扎了燕王的心,如若不是怕燕王餘黨聽聞燕王死了在燕地起兵造反,這時候燕王都死了。

  太子妃在宮中過了驚心動魄的幾天,數夜無覺,早疲憊不堪,但對著這位得太子歡心的宣長公子的夫人,她還是打起了精神,一見人的面就拉了人的手,笑道:「聽說你這幾天日夜不眠照顧你家長公子,這是辛苦了罷?」

  太子妃臉上化著妝容,但許雙婉也是看出了她的幾分疲色,她跟著太子妃落座,沒拒絕太子妃的親近,隨手把靠墊往太子妃身後一塞,與她暖聲道:「是操勞了些,但有時也能眯個眼打個盹,並不是太累。」

  太子妃往軟墊上一躺,身子不用板著,身上也舒適了些,這下也是顧不上裝態,苦笑道:「都一樣。」

  她也是如此。

  細究起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圖的什麼,還是以後會不會好意了別人,只知道殺紅了眼,那就必要把能踩下去的弄死了不可。

  玘妃得死,太子妃知道,這個人不止是太子的心頭刺,也是她的眼中釘。只要玘妃活著,太子就不可能那麼容易繼得了大統,而她的兒子就當不了太子,且為更重要的是,玘妃知道她霍氏的能耐,也是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但太子妃這次不打算跟玘妃再耗下去了,玘妃自負,自認為她對聖上了如指掌,能把聖上當猴一樣地玩弄,但她不,就是聖上這幾年再名不符實,她也敬畏著那置頂在她頭上的皇權,她沒那玘妃那膽,沒玘妃那自負,她這次就是只想把玘妃弄死,讓這個人從此埋葬在土裡,再也不能活著跟她搗亂。

  太子妃心裡帶著股狠勁,這段日子過得非常不好,這時候見她說完話,這許二也只是拿過宮女遞過來的毛毯給她蓋到毯上,她也是閉了閉眼,不忍對這幼小又虔誠的小姑娘,用上她那幅太虛假的面孔,過了一會,她拍了拍身邊安靜柔順的小姑娘的手臂,跟她道:「許二,這次回去,記著了,一定不要往宮裡沖,也要把家裡那位手狠的爺勸住了別往宮裡鑽,等聖上殺乾淨了,心平了,他再跑回來,那才是他的生路。」

  急於請功,只會讓現在在暴怒當中的聖上遷怒而已。

  現今的聖上就算還留以往的幾份清明,但他畢竟不再是當初的聖上了,盛怒當中的他,不過是一個被激怒的愚蠢的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