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狡兔三窟

  目送那個自稱「兔子」的男孩離開桌球室,伊恩看向放下球桿,微微側頭的蒼白男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太對勁。」

  因為眼底壓抑著惡意的男人停了下來,其餘面色蒼白、神情冷漠到呆滯的人,也紛紛停在球桌旁,安靜地站立在原地。

  回復伊恩的不是馬里奇,而是一道從屋內畫框玻璃上,走出的人影:「是的。」

  這位女士金髮盤髻、容貌精緻,一身黑色哥德式宮廷長裙,面色蒼白卻沒有生氣。

  馬里奇擦了擦手上的白球:「就算他是『送信的』,言語和舉止,完全不符合年齡。」

  「違和感。」莎倫簡短地做出了評價,這是那個自稱「兔子」的男孩,身上最為奇特的一點。

  伊恩繼承了上一位「老頭」卡斯帕斯·坎立寧的位置,也包含了這家酒吧的渠道,雖然黑市武器商人不是什麼穩定的行當,但是「老頭」總有些固定拜訪的客戶。

  與伊恩的心態差不多,對這些客戶來說,只要能買到槍枝,究竟是由誰提供、由誰來當這個中間人,根本不重要。

  伊恩知道自己太過年輕,如果不是有馬里奇和莎倫提供了幫助,在明面與暗中都支持他,這裡的情況或許早就亂起來了。

  而現在,一個帶著「鐵銃黨」黑盒子資料的男孩,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酒吧里。

  讓伊恩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竟然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即使這男孩背後有別人,又怎麼敢放任這個年紀的孩子來傳遞資料?

  讓一個孩子進酒吧可比讓一個大人進來惹眼多了。

  「我都懷疑他背後並沒有別的人……」

  「那只是一個孩子,他怎麼可能輕易偷到一個黑幫的書信資料?」馬里奇這樣說著,將白球重新放回球桌上,不過他很快也想到了別的可能,「不排除孩子的外貌也是偽裝。」

  莎倫飄過球桌,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她也並不是坐下,而是以很端莊的姿態,飄在凳子的上方:「很有可能。」

  伊恩蓋上黑匣子,將它鎖到了掛畫後方,一處隱藏的保險箱裡:

  「這就是我最疑惑的地方,他看上去兼具了成熟與稚嫩的心態,不是外貌,而是言談時的氣質。至少有一點應該是真的,整個貝克蘭德,只有一個地方孤兒最多。」

  「你總不可能是想說教會的孤兒院,」馬里奇開玩笑的時候,語氣也冷淡得沒有多少波動,「需要我們去東區調查下他的背景嗎?」

  伊恩卻搖了搖頭:「用不著你們做這件事情,東區的範圍也足夠廣,我會直接問問幾個黑幫的線人……你知道的,他們認識很多從小偷小摸出身的孩子。」

  馬里奇點了點頭,球桿往前一推,白球成功將紅球撞入了桌角幽暗的洞口。

  ——

  兔子有打洞的習性,不過現在,「兔子」只是代號,不再是這個男孩的名字了。

  瑞比特·布萊克,一個名字談不上是否好聽,但是瑞比特自己很滿意——至少到現在為止,他更喜歡讓別人喊他布萊克,而把自己的名字儘可能藏起來,像是想要珍藏一份回憶。

  「你真的該直接改姓雅各,相信我,那會讓你的非凡者之路更順利。」

  一個聲音在瑞比特的腦海里響起,聽上去有些虛弱,如果不專注些,瑞比特很容易就會將其忽略,當成一種細微的雜音。

  瑞比特繼續前往附近距離最近的公共馬車站點,他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我不會的,還沒到我成為非凡者的時候呢。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再考慮改名,怎麼樣?」

  「當然會有那麼一天,你為什麼不現在就戴上那片眼鏡呢?」腦海中的聲音說完,不等瑞比特回話,就繼續講了下去,「那樣你就能直接成為非常厲害的非凡者了。」

  瑞比特只是笑了一下,但是他漠然的眼神卻沒有任何變化:「你在信件里可不是那麼說的。我每次都會懷疑,你真的是我先前所認識的那個人嗎?雖然你們同樣惹人討厭,但他明顯比你要更加真誠。」

  在他右眼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陰影輕微蠕動了一下,那個聲音最後一次響起:「我當然跟『本雅明』是一樣的。你把真誠放在他身上?真是個可笑的褒義詞。」

  「至少他警告過我那片單片眼鏡非常危險,所以我不會輕易戴上它的。」

  腦海中會干擾思緒的聲音不見了,瑞比特知道,對方下一次隨時可能冒出來,繼續提出那違背「本雅明·雅各」警告的邀請。

  那聲音明明與「本雅明」相同,但是瑞比特可以肯定,現在附身在他身上的,這並不是他曾經見過面,又處處針對自己的那位青年。

  嗯,換作更專業點的說法,這是「寄生」。

  瑞比特已經逐漸梳理了部分神秘學知識,但是在他粗略瀏覽大部分內容之前,某件意外就發生了。

  起初只是午夜的時候,他察覺自己的房間有東西移動的痕跡,之後,他竟然因為睡覺,錯過了一整個去黑夜教會周日課堂的機會。

  如果只是這樣的小概率事件,瑞比特會以為只是記憶出了問題,直到男孩將那枚收好的單片眼鏡翻出來,用它的能力學習的時候,他聽到了腦海里那個聲音,催促他戴到右眼試試。

  在這之後,腦海中的聲音清晰起來,對方雖然不再控制瑞比特的身體,卻好像對讓他戴上鏡片這件事充滿執念。

  對方偶爾會爭奪身體的控制權,炫耀一般去做出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卻讓瑞比特在行動時保持了清醒,幾乎是明晃晃地誘惑著男孩。

  包括這次莫名其妙偷出那個黑匣子,瑞比特看著自己的身體肆意行動,用非凡能力將那些黑幫成員耍得團團轉,直到瑞比特感到明顯的虛弱感,「寄生」在他身上的人才折返。

  瑞比特知道,那些都是「偷盜者」的能力,可是對方為什麼不直接讓他戴上單片眼鏡?非要瑞比特自己去戴?

  他曾經問過那個聲音,但是對方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都會直接裝作陷入沉睡。

  瑞比特心中明了,這樣的態度,反而比對方說出的話要更誠懇。

  他摸了摸口袋,那團髮絲一直被隨身攜帶著,或許是她保護了我嗎?

  一隻雲雀放聲歌唱著,從頭頂飛過,引得瑞比特抬頭,用目光去追隨它的輪廓。

  「她不在了。」腦海中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瑞比特的身子一僵,然後放緩了走向公共車站的腳步:「她離開很久了。」

  腦海中的聲音發出讓瑞比特不適的低笑,然後說道:「不,她無法回來,也無法再繼續庇護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醒來?」

  這一次,緘默的一方換成了瑞比特。

  那個聲音卻沒有停下:「她對我施加的影響已經消失一部分,總有一天,你會面對那個結果的,早或者晚,都一樣。

  「我有的是時間,也有很多耐心,只是現在的狀態很無聊……所以你最好能配合一下。」

  瑞比特冷笑一聲:「不可能的。」

  ——

  瑞比特沒有回去家裡,而是坐著略顯擁擠的公共馬車,前往東區。

  今天是周日,黑夜教堂會開放教會課堂,一整天都會向信徒們提供公共課程。

  而晚上,瑞比特還有一場在東區的「神秘學集會」要參加,他雖然有一點資金,但並不是為了購買東西,而是為了搜集情報,觀察其餘的「非凡者」。

  他偶爾還會去看望自己曾經的朋友們,就像是之前某人曾經做過的那樣,瑞比特跟他們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聯繫,以此作為額外的信息收集渠道。

  腦海中關於「偷盜者」的知識眾多,其中也包含了諸多有關「偷盜」技巧與手法的東西,瑞比特果斷地將這部分內容,分享給其餘還受黑幫管制的孩子們。

  因為瑞比特先前的失蹤,他們都以為瑞比特是被黑幫的人帶走了,但是瑞比特平安地回來,看上去還有了新衣服、新住處,肯定是有了新的倚靠。

  這讓別的孩子在羨慕之餘,也對他生出了敬畏,瑞比特察覺到這樣的變化後,就與其他人保持了距離。

  瑞比特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身旁的男人身上帶著濃郁的煙味,讓瑞比特下意識皺了皺鼻子,往遠離那人的地方挪了一步。

  他這個小動作卻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這位臉上蓄鬚的紳士抬起頭來,絲綢禮帽下,那對棕色的眼睛含著笑意。

  瑞比特卻能感受到,那是某種非常虛假的笑意,就像是塗抹在臉上的油彩一般。

  瑞比特的目光同樣疏離,有著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氣質,這可能讓對方生出了一些閒聊的心思,男人沖男孩點點頭:「一個人?沒有家裡人帶你出來嗎?」

  瑞比特腦中飛快思索著,決定稍微迎合一下對方的話:「沒有,我經常自己乘坐公共馬車,已經習慣了。」

  男人的手指飛快輕點在帽檐末端:「很獨立,這是好事。你要去哪?」

  「東區。」

  「挺遠的,怎麼不坐地鐵?」

  「地鐵要更貴。」瑞比特故作不滿地癟了癟嘴。

  男人的手指又輕點數下,然後壓低了帽檐,不再看身旁這個有些古怪的男孩,但是仍然繼續跟他攀談著:「你住在東區?」

  瑞比特抿起了嘴,又將目光瞥向窗外,某種不舒服的預感,讓他不太想繼續跟對方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