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遠途

  神棄之地,白銀城。

  天空中的閃電又頻繁起來,在城中居民們的觀念里,這就是新的一天了。

  「太陽」戴里克·伯格走出家門的時候,習慣性地拍了拍門口高大的「燈柱」——那根「蘑菇燈」的菌杆,上面綁著一圈用粗糙線頭串起的石葉子,都是黑面草葉的形狀,對太陽城來說就是對「豐收」與「希望」的祈願。

  戴里克提著自己那把「雷神的怒吼」,已經做好去訓練場,開始進行新一天鍛鍊的準備。

  街道上,散發出柔和光亮的蘑菇隨處可見,精通培育和照看植物的「耕種者」安排好的位置上,現在已經全部立著小樹般的蘑菇。

  光芒整齊地排列成行,分布在道路兩側,成了白銀城裡不會熄滅的路燈,形成隔絕可怕黑暗的保護傘。

  在幾度研究過這種能在神棄之地存活的新物種後,戴里克沒有向首席隱瞞,而是坦率地把這種東西來自「愚者」的事情,告訴了已經向「愚者」祈禱,並成功製作過符咒的首席。

  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驚喜。

  經過檢查,這種特殊的蘑菇並不能用作食物來源,因為它本身蘊含的營養,已經統統被那種光芒給抽乾,但是燈籠菇的光亮,卻比普通的燈火還要穩定,這使得它迅速被白銀城的居民們所接受。

  更重要的是,這些蘑菇,似乎天然就有對抗黑暗與污染、與陰影達成平衡的能力,這才是六人議會最終同意,將這些發光蘑菇種滿整個白銀城的原因。

  現在幾乎所有外出探險的隊員,都會帶一些燈籠菇的果實在身上。

  它們有著很實用的額外用途——當周圍的污染過於強烈,或者遇到那些遊走的瘋狂怪物時,燈籠般的果實便會開始閃爍甚至直接熄滅,替持有者先一步進行預警。

  這讓小隊成員能更快地進行防備調整,有效地減少了外出狩獵時隊伍的傷亡。

  現在,靠近家家戶戶門口的位置,必然會立著一顆或者兩顆十分高大的蘑菇燈,有些人甚至會在上面掛上布條、塗上其餘顏色的汁液,做些微不足道的裝飾。

  一點點的光落下,再從土裡拔高,撐起了蔭蔽生命的光傘。

  戴里克甚至看到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紅色蝴蝶結,看得出綁上布條的人並不擅長打繩結,但還是努力將喜悅分享了出來。

  戴里克稍微放緩腳步,臉上不禁露出一個微笑。布列維家剛剛誕生了一個孩子,戴里克不算是個八卦的人,也沒有太廣泛的交際圈,他甚至都沒有打聽過,那到底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但這不妨礙他為此感到高興,即使戴里克跟布列維家並不熟悉,只是知道那對夫婦都在黑面草的處理工坊工作,但是這樣純粹迎來新生命的喜悅,在白銀城,是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共同的喜悅感。

  正因為每個生命都來之不易,想要活下去也困難重重,他們才對這一切如此看重。

  戴里克握緊了手上的武器,昂著頭繼續向前走去。

  ——

  七月份的迪西海灣,溫度比貝克蘭德要炎熱,即使是臨海的碼頭城市,也不見得涼快多少,在日曬過久的下午,甚至能接近三十攝氏度的氣溫。

  這樣的天氣,可不適合穿燕尾服啊。

  「惡魔」,巴那貝·查拉圖在心裡抱怨著,用力拉扯兩下領口,解掉襯衫最上端的紐扣,將男式圓頂禮帽拿在手上。

  不過抱怨歸抱怨,他是絕對不會換別的衣服的。

  這身重新訂做的燕尾服內側,有著大量適合「魔術師」隱藏小道具的口袋,他的零碎物件基本都裝在裡面,包括煙與火柴。不過貼緊腰線又帶內襯的剪裁,完全不適合現在的季節,也不適合在迪西海灣走動。

  到這時候,巴那貝反而有些羨慕自己身旁的秘偶了,至少秘偶沒有體感溫度這一說。

  他的行李箱拎在穿著灰色風衣的「保鏢」手裡,這位絕對忠心的僕人,也是非凡者。

  在離開因蒂斯前,被那位不知幾代老祖宗的安排了一番,巴那貝不得不跟隨第八局小隊,與永恆烈陽教會的裁判所合作,進行了一次聯手搜捕惡魔家族後代的行動。

  這個秘偶就是巴那貝行動中最大的收穫,說起來巴那貝自己都覺得好笑,這位序列六的非凡者,是一位真正的「惡魔」,倒是與他自己的代號相同。

  前幾天的塔羅會上,巴那貝就已經找上「倒吊人」,請求他幫自己準備假身份證明。在拿到身份證明後,他才打算光明正大從迪西海灣搭上蒸汽列車,以一位「前傭兵」的身份,拜訪貝克蘭德。

  此時的巴那貝,已經完全改變了自己的外貌,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滄桑中又帶著狡黠的中年男人,蓄著兩撇精心打理過的柔順八字鬍,捲曲的褐色短髮貼在頭上,膚色相較北大陸人顯得深了點,更接近群島人。

  跟人說話,巴那貝一定會先露出一排潔白牙齒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熱情,但是那靈動遊走的眼神,卻又在無形間透露出狡詐,讓人覺得他很可能心懷不軌。

  簡單來說,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人。

  這也讓巴那貝遭遇小偷小摸的概率直線下降,一路上幾乎沒有人會找他攀談,更別提他身邊有個面色蒼白、滿臉陰沉的「保鏢」,秘偶的臉上還有一條從額角延伸到臉頰長疤——很新的疤痕,是在兩人戰鬥的時候,被巴那貝的紙牌飛刀劃出來的。

  這倒給「海外傭兵」的身份提供了不少說服力。

  因為剛剛已經去見過中間人,拿到了「倒吊人」答應幫忙準備的身份證明,巴那貝今晚打算換一個旅店,最好離蒸汽列車車站更近,方便明天他一早就出發。

  他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錢的問題。

  雖然真正的瑪格麗塔女士在巴那貝離開時,再三提醒過他,「節儉是美德,這是出自羅塞爾的名言」。但是巴那貝,曾經見過羅塞爾展的黃金馬桶,於是他對瑪格麗塔的話點了點頭,並覺得自己「有必要效仿羅塞爾大帝的節儉風格」。

  反正都是密修會出錢,抱著這樣樂呵的念頭,巴那貝跟街邊的售賣紀念品的小販打聽兩句,便選定一家條件最為舒適的旅店。

  巴那貝走向這家名為「榭寄生」的旅店大門時,一位容貌儒雅、穿著雙排扣長風衣的魯恩紳士,恰好帶著兩個僕人從前門走出,他看上去有四十歲左右,黑髮里夾雜著少許銀色,姿態優雅從容,很明顯經受過貴族禮儀的訓練。

  一隻小巧而羽毛柔亮的雲雀蹲在那位紳士肩頭,巴那貝的目光被它吸引,養貓和養狗的人很多,因為騎士傳統遺留下來的風氣,不少貴族還會在家中飼養馬匹。

  養鳥的雖然也有,但似乎很少有這麼乖巧的,它的爪子上甚至沒有拴著繩子。

  忽然間,靈性直覺有所觸動,阻止了巴那貝下意識想要開啟靈視的舉動。

  會有麻煩。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巴那貝的呼吸有所遲滯,但是當那位紳士也將目光轉過來時,巴那貝便呲著牙,露出一個相比友善,更接近挑釁的微笑,沖對方點點頭。

  那位魯恩紳士則抬了一下半高絲綢禮帽的帽檐,漫不經心地頷首回禮,如夜晚湖泊般的藍眼睛深不見底,他臉上溫和客氣的微笑,很好地遮掩住背後的任何情緒。

  巴那貝知道,這裡不能住了,他裝作路過的樣子,領著自己的秘偶繼續走向街角,沒有在那所旅館門口多停留。

  但是很快,巴那貝就感受到隱約有種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後。

  掏出幸運金幣彈至空中,巴那貝看著那朵代表著背面圖案的鳶尾花,對這個「他是否會傷害我」的結果有所懷疑。

  這樣的占卜結果可能因為很多因素出現,很容易就會被對方的反占卜手段所干預,而最倒霉的一種,那就是對方「比自己序列更高」。

  巴那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應該不至於那麼倒霉。

  他不斷猜測著對方的身份或者非凡途徑,腳步卻沒有停,而是帶著秘偶穿過店家與小巷,試圖擺脫那隱藏在暗處的追蹤者。

  不知道為什麼,那位「追蹤者」似乎並不知道隱藏自己的存在感,巴那貝能感覺到有直白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可是當他環顧周圍,又沒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人。

  難道對方也是「無面人」,或者擁有能改變自身外貌的能力?可是他既然知道儘量改變外貌、以免引起我的注意,為什麼完全沒有隱藏自身的意識?

  這樣內在很是矛盾的行為,讓巴那貝顯得很困惑,又或者這是對方故意的,仗著自己序列更高,所做出的暗中警告?

  巴那貝思考著,走向了附近的一輛出租馬車。

  馬車穿街而行,十幾分鐘後,在某條街的拐彎處停了下來,走下來一位穿著長風衣,手上拎著行李箱,面色蒼白而帶疤的男人。

  馬車繼續前進了幾十米,但是沒走太遠,在隔壁的街口就停下了。

  穿著燕尾服、戴著圓頂禮帽的人付過車費,走進了空無一人的巷子裡。

  一點微小而難以被察覺的影子,從空中掠過,它扇動翅膀,俯瞰著那個戴圓頂禮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