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異鄉客

  麻煩,但是也不算太麻煩。

  艾絲特走進旅館的時候這麼想道,她一時心軟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兔子大著膽子拽著她的袖角,興奮得臉頰發紅,讓艾絲特擔心他是不是被淋到發燒了。

  可是兔子又因為膽怯,路上一言不發,明明看上去滿肚子都是想問的事情,可是他卻硬生生憋了回去,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希望引來艾絲特的厭煩。

  「艾絲特」,兔子又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將它牢牢記住,每次念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兔子都好像想起了一點什麼東西。

  但是當他努力回憶的時候,那點轉瞬即逝的碎片早就不見了。

  艾絲特只有自己的身份證明,但是她有足夠的「演技」說服對方,站在前台邊,艾絲特滿臉都是歉疚:

  「這是我的表弟,這個混小子,女神在上,他竟然偷偷離家出走從貝克蘭德跑了這麼遠!我忘記帶他的身份證明了,能不能幫個忙?我們明天就得坐蒸汽列車離開了,今天下了好大的雨,現在是趕不上了……」

  前台那位面帶皺紋的婦人打量了男孩兩眼,見他下意識往這位女士身後躲去,當即好笑地點點頭:「沒事,就是個孩子而已,你要單人間還是雙人間?」

  「單人間就夠了,您真是善良,可惜我們得省著點開銷,真的很謝謝您!」

  婦人擺了擺手,跟艾絲特隨意攀談幾句,還逗了一下躲在艾絲特身後的兔子。但是兔子一直縮著腦袋,只是簡單以點頭做出了回應,就這樣矇混過去。

  艾絲特轉了兩圈手上掛著圓鐵環的鑰匙嗎,帶著兔子走上樓梯:「等會兒你先洗個澡去,好好洗頭喔。」

  兔子撇了撇嘴,沒有說話,老實地跟在艾絲特身旁。

  在兩人上樓的時候,一位中年男人剛好也在往樓下走,他穿著咖色的長風衣,戴著黑色的軟頂紳士帽,雖然發色一片灰白,但是他臉上卻沒有太多皺紋,只是那隻高聳的鷹鉤鼻和深邃的眼窩,讓他原本普通的樣貌顯出陰鬱。

  在路過兩人的時候,中年男人多掃了他們一眼,然後視線便停留在艾絲特身上。💘🎈  ♨🐧

  艾絲特也側了側頭,望向這位先生,用眼神發出無聲的詢問。

  中年人露出一個禮貌而拘謹的微笑,甚至非常有紳士風度地讓到了樓梯另一側,行了個脫帽禮:「下午好,女士,不知道外面的雨停了沒?」

  艾絲特的手上並沒拿著傘,那把白傘被她留在了旅館門口的傘桶中。不過她和兔子的衣服上還沾著部分雨水,即使艾絲特偷走了大多數水漬,兩人的褲腿和鞋邊仍然是濕的。

  對方或許只是跟別人一樣,有些疑惑自己的外貌,想到這種可能性,艾絲特也就回以溫和的微笑:「外面依然在下小雨,如果您帶了傘,應該不用太擔心淋濕的問題。」

  兔子警覺地看著這個中年人,在看到艾絲特之前,他明明沒有讓開道路的打算,這條樓梯也足夠兩邊人一起通過,這讓兔子下意識感覺對方很奇怪。

  艾絲特也對這點有所察覺,但並不是很在意:「謝謝您,那我們就先上樓了。」

  中年人微微俯身,表現得相當客氣,也沒有再繼續攀談,只是目送這位女士帶著男孩往樓上走去。即使那個男孩在經過時低「哼」一聲,中年人也只是十分寬容地笑笑,沒有表露出絲毫不滿。

  艾絲特吸了吸鼻子,聞到淡淡的鹹甜味,她的袖口處突然被拽緊。

  艾絲特瞬間回過頭,正好看到兔子眼中的一片恍惚,她反應迅速地拽了男孩一下,才讓他沒有直接栽倒在樓梯上。

  她回頭打量兔子情況的時候,順便用餘光掃了眼樓梯口,那位中年人正裝作無事發生,將他的帽子戴回頭頂。

  艾絲特的嘴角逐漸勾起,她抬起手,很隨意地揉了兩下右眼眶。

  這個簡單的小動作,立刻刺激到了對方。

  中年人原本淡漠的褐色眼睛裡浮現一絲驚懼,扭頭就走,迅速幾步下了樓梯,最後兩節台階近乎是直接跳下去的。

  他幾乎是一溜煙地躥出了樓梯間。

  兔子回過神來,聽到身後「撲通」一聲的動靜,也下意識轉頭瞅了眼,發現那位中年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在艾絲特的牽引下,兔子繼續跟在她身後,往樓梯上方走去。-漫~*'¨¯¨'*·舞~ ➅❾𝓢нᵘ᙭.𝓒𝐎𝓶 ~舞*'¨¯¨'*·~漫-

  兔子疑惑地捏了捏鴨舌帽的帽檐:「我剛才……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那位先生有點不懷好意,不過已經解決了。」

  兔子用力擠了擠眼睛,茫然地閉上嘴,沒有再追問什麼,擔心自己給艾絲特留下煩人的印象。

  走進房間後,艾絲特立刻將兩人身上的雨水直接「竊取」乾淨,然後丟到了下水口處。

  兔子又一次見到了艾絲特的奇異能力,因為驚奇而漲紅了臉,十分期待地望向她,不好意思說讓她再展現一下。

  不過在艾絲特的催促下,兔子沒有纏著她詢問怎麼做到的,而是老實地鑽進盥洗室。

  艾絲特坐在房間裡那把安樂椅上,細細思考著該怎麼辦,帶上兔子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影響,只是她不可能一直帶著一個孩子,總該想辦法將他安置下來……

  一個很糟糕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反正兔子一直做的也是這一行,她要考慮讓他也成為「偷盜者」嗎?但是接觸危險的非凡世界,對這麼一個十一歲左右的孩子來說,似乎太早了。

  算了,還是等到周一塔羅會上,拜託某位做個假身份,這裡畢竟是普利茲港,「倒吊人」先生八成就有人脈,也不會花費多少錢,有了身份證明就將兔子隨便塞進哪家店鋪,讓他好好學些手藝。

  「偷盜者」終究還是賊,非凡者終究太危險,還是不要將一個孩子牽扯進來了。

  錨啊……

  艾絲特伸了個懶腰,望一眼細雨輕點的窗戶,外面陰沉的天空正在變得晴朗起來。

  ——

  身後沒有人跟上來,尤其是沒看到另一個戴著單片眼鏡晃悠的人影,穿著咖色風衣的中年人解除靈視,稍微鬆了口氣。

  他在經過旅館門口的傘桶旁,注視了那把白傘好幾秒。

  這把傘看上去很順眼,讓他產生了將其偷走的想法,但是「靈性直覺」卻忽然產生了微弱的警惕。

  他最終拿起屬於自己的那把黑傘,那個可疑女士即使不是「瀆神者」,也有極大的概率是準備參加六月那場集會的成員,因為只有「偷盜者」才會知道……

  好吧,她或許只是因為不滿,所以刻意恐嚇自己,不然她完全可以直接掏出一片單片眼鏡,甚至讓自己也掏出一片來。

  中年人想到這裡,打了個寒顫,在小雨間穿行的腳步漸漸放緩,逐漸恢復他慣有的優雅風度。

  就像中年人自己一樣——他提前兩個月就寄生了新宿主,五月初便借著「度假」的名義早早前往普利茲港,將自己隱瞞在往來的人群中。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沒有「寄生者」會用原本的面貌,來參與「命運隱士會」的集會,那跟赤身裸體走進貴族名流們的舞會有什麼區別?

  威脅不止來自外部,一個滿是「詐騙師」的小團隊內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團體利益」,每個人都各有打算。

  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可怕的天使之王,也不至於會變成這樣,被迫團結起來……

  中年人嘆了口氣,攔下一輛壓在水窪上的出租馬車。

  二十分鐘後,他走到一扇聯排房屋的前門。

  這棟房屋看上去很普通,除了郵箱與前門都被刷成全黑,略顯壓抑,別的地方與旁邊的房子沒有任何差別:

  簡單的二層小樓,附帶後院的小花園與二樓的小陽台,相當適宜一戶小有積蓄的家庭。

  類似的屋子在這片街區隨處可見,不少從普利茲港出海的水手,在積攢下資金後,都會考慮替家人在這置辦類似的落腳點。

  中年人沒有直接去拉門鈴,而是在敲響三下門後,拉響了門鈴,在門鈴聲停歇後他又敲了兩下,再度拉響了門鈴。

  黑色木門上有一個圖案,是用白色鐵絲擰起來的,乍一看像一朵奇形怪狀的花朵。上面分布著三片細長的花瓣,左右兩側的花瓣卻往上形成了螺旋,下方卻有兩條飄帶般的延伸,相互交迭半圈,又化成向下垂去的指針。

  幽靈蘭花,是這個特殊家族的圖騰,但是在這年頭,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了。

  又過去十幾秒,這扇門才被人向內打開,一張鼻樑高挺、有著湖綠色眼睛的臉出現在後方,他金褐色的鬢髮柔順地蓋在臉頰兩側,只是末端微微翹起,那副不帶外框的圓形眼鏡,讓青年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開門的時候,青年面露驚訝:「好久不見,迦德叔叔,究竟是什麼事讓你上門用暗號來聯繫我了?」

  青年閃身退往門邊,好讓中年人能走進屋裡。

  「我記得集會在下個月,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

  中年人等到門被合上,才開口:「本雅明,你一直在普利茲港,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沒有,我們的集會方式很隱秘,每次都會轉移位置,這一直是我們不成文的規定。」

  中年人在青年的引領下來到客廳,青年很快泡好了一壺熱騰騰的紅茶,給兩人各倒上了一杯。

  或許是茶水的熱度安撫了中年人的神經,他緩緩舒了一口氣:「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如果真的是『瀆神者』,現在在你面前的我不可能被放過……」

  青年沖中年人舉了舉茶杯,俏皮地眨眨眼:

  「我每次開場都會說這話,前來參與會議的各位太緊張了。單片眼鏡在普通群眾中也是一種流行,我有位住在間海郡的朋友也喜歡戴,這沒什麼,不是所有戴單片眼鏡的人都被祂寄生了。」

  中年人卻極其不贊成地搖著頭:「不、不,相信我,我們兩個家族都分散離居,甚至很少保持聯繫,就是為了躲避那個可怕的傢伙,對祂來說……」

  「我知道,迦德叔叔,每次你都會在私下這麼勸我,」青年在杯口吹了又吹,他輕輕晃動杯子,讓淡淡的薄霧蓋在眼前,「祂是我們這些『偷盜者』的死敵,無解的威懾。」

  青年微笑著,那對從熱水汽後透出的綠眼睛,似乎變得更幽暗了:

  「我們作為雅各家族的後代,當然要以延續家族為己任,小心翼翼活著——

  「這些話,每次集會的時候你都要跟我講一遍,我都能背下來了。」

  在中年人開口前,青年搶著詢問起來:「不過你到底遇到了什麼,怎麼會這麼緊張?」

  「是一個外貌不像北大陸人的女性,淡金髮色,眼眸淺淡得很奇特,更像是傳說中的精靈族的五官。她有不小的概率也是『偷盜者』,身邊還帶著一個年輕的棕發男孩,那孩子倒是個普通的小偷……」

  青年的嘴角勾起更彎的弧度,但他只是抿著薄削的唇,沒有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