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黃雀當在後

  領著維卡走出一整條街,等那群海盜完全消失在視線中,瓦列里便攔下了一輛出租馬車。

  「去城西,麻煩你幫忙找家乾淨的旅館。」

  車夫很爽快地點點頭:「這沒問題!我幹這行不少年了,當然知道哪家更好。那邊的旅館沒有碼頭區多,但也是有幾家的。」

  「價格沒關係,主要是整潔一點。」艾絲特刻意強調了這麼一句。

  車夫衝車廂甩了甩腦袋:「價格高昂的旅店都在碼頭區,城西的貴不到哪去。你們上車吧,城西得走上大半個小時。」

  坐在出租馬車裡,維卡一直吊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一直擔憂「斧頭號」的海盜們會追上來。

  艾絲特不用偷竊想法,也知道維卡在擔憂什麼。

  瓦列里撐著頭靠在窗邊,望向外面清一色的白色房屋:「他們沒有這個心思追上來。那位新船長不會讓他們追蹤的,他擔心我們會對那些人產生『不好的影響』。」

  「因為你最後那些話?」

  瓦列里低哼一聲,默認了維卡的猜想,活動了一下雙臂與肩膀。

  因為切斷了對痛覺的感知,艾絲特本身倒沒有太大的感受,但是她知道這具身體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

  在暗中追著瓦列里跟維卡的人,或許不需要多久就會露出馬腳,那跟送貨上門沒什麼區別。

  維卡也看到了瓦列里滿是淤青的胳膊,他猶豫好幾分鐘,最終還是問出口:

  「你為什麼非要跟他打起來?完全不用這樣的,搞得你還受了傷。」

  瓦列里輕輕拍了兩下手臂,臉上毫無表情:「對我沒有影響,我可以選擇不接收這具身體的痛覺。」

  「你說得好像瓦列里只是……一匹馬或者別的什麼。」

  「更準確點說,是一輛載具。」

  維卡打了個冷顫:「好吧,只是看上去就很痛,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引起過多注意。」

  瓦列里將視線從窗外收回,放在維卡身上:

  「剛才那場對打,看到的人至少有三方。♙💣 6➈S𝓱u𝔵.𝒸𝑜ⓜ ♦🐟對『斧頭號』的成員來說,這就是威懾。即使以後他們在別的地方見到你,大概率也不會再有今天圍堵人、羞辱人的情況發生。

  「而且那個列什麼特的,也更容易跟他的船員間生出矛盾,在一條船上有人產生異心,跟藏著一桶炸藥差不多,他們不會有心思再來找麻煩。」

  「三方?」維卡不解地撓了撓下巴。

  瓦列里指了指自己:「雁先生一直在關注我,我不知道他身後有什麼背景,但他在店裡的時候確實生出了一點招攬的心思。所以為了打消他的心思,我需要演一些桀驁不馴的風格給他看,這樣他就會放棄繼續探查我們的想法。

  「雁先生是個聰明人,但也是個精明人,他用賣槍枝的錢表達了交涉的善意,誤以為我背後有著別的海盜團或組織……可惜他想錯了,我是一個人。」

  維卡指了指自己,無聲地表達出茫然。

  瓦列里好笑地掃了他一眼:

  「好,你也算在內,兩個人。

  「雁先生的頭腦足夠靈活,我只需要給他看一部分,他自己就能在想像中將我的作風補全。他會衡量、會觀察,會認為我是不可控的,從而放棄想派人調查的想法。」

  說到這裡,艾絲特有所停頓,她似乎摸到了「詐騙師」的本質,跟「解密學者」的實戰應用不同,「欺騙」不應該只是流於表面,而是可以融於任何言行間的。

  並不是純粹的謊言,而是「誤導」,是為了背後目的而轉移注意力的手段。

  維卡點了兩下頭,又看向瓦列里:「還有第三方?我沒注意到有別人啊,酒館裡也沒有其他人了。」

  「我不太確認第三方是誰,但有所懷疑。跟昨晚我們在『鯡魚酒館』看到的人有關,他們不太友善,而我又在酒保那裡花了一筆錢。」

  維卡拍了拍掛在腰上、擋在麻布襯衫下的錢袋:「他們覺得我們有更多的錢,想要搶劫我們。」

  「是啊,大概是一些當地的混混,看我們就兩個人走來走去,還跟仇家當街打了一架,會覺得我們很好欺負吧。✿.。.:* ☆:**:. .:**:.☆*.:。.✿」

  瓦列里興致缺缺地說道,看到自己被壓著打了那麼久,這種情況下得到的情報,足以誤導他們採取錯誤的決定了。

  跟馬蒂歐不同,這些人應該只是普通人,沒有太多好擔心的。

  如果剛才那些旁觀的海盜壓抑不住攻擊衝動,在最後時刻對著瓦列里開了槍,那艾絲特也會不擇手段地寄生列夫捷特,然後直接開啟另一場「自相殘殺」。

  海盜團內部的鬥毆,那警方來了也沒法管,殺人的是「斧頭號」的船員與船長,也沒有違背與雁先生的約定。

  更別提拿斯的警方本來就勢弱,最後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維卡聽完瓦列里的話,總算能徹底放下心來:「我還以為真的要完蛋了,沒想到你一下就把他解決,之前卻那麼緊張,我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瓦列里無奈地望著他:「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打不過他吧?」

  

  「因為場面看上去挺兇險——嗯,我是相信你的!」維卡話說到一半,又迅速改口了。

  艾絲特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沒什麼好嫌棄的,這可能是自己第一個要直接發展的「信徒」,這麼傻的人也不多見了,忍耐一下……

  ——

  出租馬車將兩人拉到了城西的一家旅館。

  艾絲特脫離了瓦列里的身體,讓維卡背著看上去昏睡過去的瓦列里,頂著自己的外貌走進了旅店。

  車夫相當實誠,這家「間海旅館」從外面看上去雖然很普通,但是進門後就能看到一塵不染的地板與前台長桌,桌上點了一根薰香蠟燭,混合著油脂與清淡花香的味道。

  吧檯後面是一位金髮高高挽起的女士,拋開那比瓦列里和維卡還要健壯寬大的骨架與身高,她的容貌倒是顯得非常端莊。

  只是臉上帶有風霜的皺紋和海風打磨出的粗糲,證明她沒有那麼簡單。

  這位女士低頭跟兩人說話時,聲音就沒有長相那麼柔和了,她手上甚至還將半瓶尼波斯塞到了桌面下,嘴裡飄出一點酒味:

  「住店嗎?幾天?」

  「兩個晚上,兩間單人房。」

  因為醉意,這位女士臉上紅撲撲的,但卻非常稱職地指了指身後寫著房間價格的石板:「我們也有複合套間,總價更昂貴,但是比要兩間單人房便宜。」

  艾絲特搖搖頭:「謝謝,不用了,單人間就行。我們喝多了的朋友等清醒過來就會離開。」

  「好吧好吧,你們隨意。那單人間,一晚上四弗銀,兩間一共……」

  艾絲特從口袋裡摸出兩枚金霍恩,按在了桌面上:「差不多,就不用找了。」

  高大的女士捂著嘴,咽下一個酒嗝,這才轉過身,從櫃檯後的牆上摘下兩把房間號相鄰的鑰匙:「行,那這兩天我會附送兩份早餐上去,要是你們沒起床我就放門口。」

  這位女士將鑰匙推到艾絲特身前,然後才拿起那兩枚金幣,確認了一下成色,隨口介紹道:

  「我們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服務,你順著旁邊這走廊往裡去,左手餐廳右手酒吧。樓梯在盡頭,三樓,對著鑰匙上的編號找。」

  「多謝您。」

  艾絲特笑容燦爛地點點頭,然後才帶著維卡穿過走廊,因為她偷走了瓦列里的體重,維卡背起來也相當輕鬆。

  在餐廳和酒吧之間,只隔了一段半人高的石欄杆,兩側的座椅區都是開放式的。

  放眼望去配套的桌椅都很乾淨,整齊地排列在兩側。只有酒吧區域坐了兩桌客人,餐廳的範圍內反而空空蕩蕩。

  「歇會兒,晚上我們再去『鯡魚酒館』。」

  維卡接過艾絲特拋給他的鑰匙:「所以按照你的推測,第三方,就是酒館那些混混們,是打算今晚找我們麻煩嗎?」

  「是啊,也不知道他們是打算在店裡打,還是在店外埋伏。」艾絲特輕輕捏了捏瓦列里雙臂青腫的部位,感覺到皮下組織破損很嚴重,但並沒有刻意治療的想法。

  如果艾絲特想,完全可以直接放棄這具身體,讓斗篷把血肉統統吃乾淨。

  等今晚吧,今晚解決了那群人再說,一個光頭大漢總比一個嬌小的女士更讓他們忌憚。

  離開拿斯的時候就把這身體找個地方埋了。

  艾絲特塞進鑰匙轉動門把手,正當她要進屋的時候,維卡忽然喊了一聲:

  「還有!」

  「什麼?」艾絲特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的手,受傷好像很嚴重,真的不需要做點什麼嗎?不會影響到你嗎?」

  艾絲特輕鬆地架起瓦列里的身體,將他拖進自己屋裡:「難道你希望我寄生在你身上?」

  站在門邊張望的維卡立刻閉上了嘴,頭搖得能出現殘影。

  艾絲特輕笑一聲:「沒事的,你看,我現在也沒受到任何影響啊?他受到的傷害不會落到我身上。」

  維卡撓了兩下後腦勺,走進了他自己的客房。

  艾絲特的眼中藏起一點不經意的落寞。

  她鎖上房間的門,檢查了一圈床鋪與書桌的整潔度。

  單人間雖然說不上貴,但還有一張能讓人窩在上面的單人鯨魚皮縫製沙發,盥洗室也是獨立的,每間客房都有。

  瓦列里被她直接放在了地面上。

  然後艾絲特便伸了個懶腰,抓著挎包坐到沙發里。

  她摸出紙和筆,卻又在片刻猶豫後,把手邊攤平的白紙揉捏成一團,反手扔了出去。

  紙團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滾到了床底下。

  不能寫,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也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還是不要詢問克萊恩的建議了,在這一點上,他或許會很堅定地反對我的計劃。

  嘿,怎麼能讓他擔心呢……

  艾絲特閉上眼睛,意識昏沉放空,但始終沒有睡著。

  她並不需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