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瘟疫與神靈

  「不不,不該這樣的……」

  兔子生活在東區也有兩年了,他面對過各種生命遭遇威脅的情況,但不論是那些充滿威脅的拳頭還是刀刃,他都學會默默承受或者竭盡辦法逃離。💢♣  🐺👍

  他總有辦法逃走,跟自己互相搭配的夥伴們找到夾縫中的生路,他們還沒成長到那一天,不像那些年紀更大的孩子們徹底失去對他人信任。

  這樣的友誼很微薄,隨時可能破裂,孩子們也明白,但正因為他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才勉為其難互相伸出援手。

  兔子跟傑恩從來不會談論「死亡」這件事,他們都把自己當作老鼠,指不定哪天就被更強勢的人逮住,然後倒在某條下水道里,所以他們只在乎活下去。

  但不該是這樣的,這樣莫名其妙,沒有來由的衰弱。

  傑恩的臉紅得近乎發紫,他用力咳嗽著,更多的血沫灑在胸口。

  「傑恩!我還沒事,我帶你走!」兔子掙扎著試圖將傑恩背到後背上,卻發現傑恩的身體軟綿綿的,已經完全用不上力氣了。

  街道上每個人都在咳嗽,風箱般痛苦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經過隨手敲響的警鈴,響徹在所有人的頭頂。

  絕望。

  兔子的四肢也開始失去力氣,他跟傑恩一樣倒在地面上,當他以為自己也要迎接同樣的疾病時,突然感覺懷中有什麼東西在散發出暖意。

  他順從著直覺,將那塊紙包掏出來,裡面是用淡桂黃髮絲打成的一團結。

  兔子看不見自己身邊不斷構造又在瘟疫間破碎的光圈,看不到那從髮絲結傳遞到他身體上的符號,他只是個普通人,看不到那些越來越微弱的光芒,正在艱難地幫他抵抗疾病相隔寸許的吻,很快就會被徹底泯滅。

  驚惶下的兔子爬起來,將這團髮絲緊緊攢在掌心,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在他臉上留下兩條清晰的水漬:

  「哈梅爾……是哈梅爾?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們,我不想死,傑恩也不想死!」

  傑恩的咳嗽聲逐漸微弱下去,他的每一聲呼氣與吸氣,都像是在時間的感知中被拉長,斷斷續續。

  「我們不想死在這裡,誰來救救我們!傑恩……」

  兔子淚眼朦朧地望著另一端的街道,已經再沒有人再站在這裡了,有的呼吸聲還在苦苦堅持,有的已經失去了聲息,生死不明。💘🎈  ♨🐧

  兔子竭盡全力發出一聲嘶吼,他的淚水滴落在塵埃間,不甘的、怨恨的、充滿哀求的悲鳴,卻難以穿透這濃郁的毒霧傳達出去:

  「求求你!」

  他手中緊握的光破滅了,裹挾著毒素的濃霧湧入他的鼻腔和喉嚨。

  兔子隱約間看到了一道光,不像太陽的熾熱與猛烈,溫和而輕柔,從一丁點亮起,然後它逐漸擴散,占據他全部的視野。

  「救……」

  救救我們。

  ——

  艾絲特在往東區深處奔跑,踏入黃黑色霧氣的瞬間,她就感覺到胸腔中強烈的不適。

  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還從沒生過病。

  從艾絲特前額處浮現光芒,勾勒出一輪圓環,這樣的符號飛快擴散到她全身,飛快恢復著她被瘟疫影響的狀態。

  艾絲特瞬間明悟——這不是正常的霧霾,這是非凡能力!

  即使是她的身體,都要調動所有蘊藏的力量來進行對抗,才不至於讓她也受到影響。

  毒霧還在不斷往外擴散,視線所及的地方,似乎都籠罩著黃黑色的薄紗。

  一位婦人正在用力咳嗽,幾乎要將臟器都乾嘔出來。她虛弱到趴伏在地上,身旁一個年幼的男孩趴在婦人的胳膊旁,用力推著她,焦急而含糊地呼喊著「母親」這個詞,間或夾雜著兩聲咳嗽。

  那個婦人碰到了手邊的布袋,裡面裝著的土豆「骨碌碌」滾出,裹上黑胡椒般的泥沙外衣。

  艾絲特只是聽就能聽出來,這個婦人的呼吸系統被疾病侵襲得太嚴重,不論她的心臟再怎麼努力鼓動,都無法從她衰竭的肺部壓榨出更多氧氣,很快,這樣的衰竭就會擴散到她所有的器官。

  那個男孩跟艾絲特一樣,不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只是哭喊著,試圖讓前一刻還牽著手誇獎自己聰明的母親能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帶他走完回家的路程,他還期待著今天的晚餐菜譜,期待著父親從碼頭趕回來,給自己講水手們去海浪上高歌啟航的冒險。

  那顆土豆撞在一隻口吐鮮血的老鼠屍體上。☜✌ 6❾ˢ𝐇Ǘ𝕩.ᑕ𝑜𝐦 ♠♔

  他們的晚餐是什麼?烤土豆?土豆泥?燉上一鍋土豆和胡蘿蔔,然後用黑麵包蘸著湯來吃嗎?

  還有人在等著她和他回家嗎?

  艾絲特不該猶豫的,她救不了所有人,她必須找到向她呼喚的兔子,而不是在這裡耽誤……

  這樣倒在霧氣中的人還有多少?

  這只是短短兩秒間划過的念頭,艾絲特腦海中的時間似乎被放慢了,事實上,她奔跑的速度並沒變化,是她周身的時間被拉長了,這給予了她更多一點思考的餘地。

  所以艾絲特也做出了她的選擇。

  就像是在她的頭髮間炸裂了一片煙花,滿天星般的光點散開,鋪展到街道上,沿著渴求生命的意志與悲慟,匯入羸弱生命在苟延殘喘的身軀。

  一處又一處光芒亮起,織就金銀色的長毯,在所有被光點撥動命運的地方,浮現出淡色的圓環,化作讓生機循環不散的鎖鏈,延長這場與死神間的拉鋸戰。

  艾絲特的頭髮在飛快褪色,隨著越來越多的光點飄舞而落,在她奔跑的地方延展開「星河」,因她的行動而搖晃的髮絲只剩下銀白。

  但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霧霾所侵占的地區還在不斷擴散,艾絲特經過的街道只是曲折的幾條,以她的力量,能援救的人不過萬分之一。她感覺自己就是面對著大海的精衛,徒勞地銜來石子,補一處永遠沒有可能填滿的溝壑。

  艾絲特有很多問題,很多「為什麼」,她不明白一直暗流涌動的貝克蘭德為何會發展到這一步,會如此粗暴無情地將苦難塞到東區居民的口中,強迫他們吞咽下最不合理的死亡之果。

  她不知道這背後錯綜複雜的勢力媾和,不知道極光會與魔女教派聯手謀劃著名一場災難,不知道因斯·贊格威爾帶著0-08給另一個城市創作出的劇本。

  灑落的光點開始不斷給予她回饋,將人們瀕死的絕望與痛楚塞進艾絲特的腦海,他們的呼喚、祈禱與咒罵,對這一切憤恨,和對生存的渴望,都清晰地被那些光點感知,讓艾絲特不斷與其產生共鳴。

  「混蛋!狗屁!為什麼!?我不能倒在這,我還得回家,我馬上就就能回家過新年了,為什麼……」

  「胸口好像要著火了,有沒有人能幫幫我……」

  「媽媽,你醒醒,你不要閉上眼睛!我好怕,咳咳!」

  「不管誰都好,什麼神都好,求您了!救救我!好痛,全身都在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誰來救救我!?」

  「我真討厭這天氣啊,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對不起,父親,母親,我的信寄不出去了……」

  「好難受,好可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那些該死的霧霾!」

  「風來了……」

  「我要死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

  艾絲特似乎變成了一座信號塔,不經篩選地,將所有人的情感與訴求都收納到自己的腦袋裡,她正被迫見證著不屬於她的一切。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太沉重了。

  艾絲特奔跑的動作越來越機械化,那些腦海中的聲音仿佛在最恢宏殿堂中迴蕩的交響曲,掙扎、碰撞、迴旋著敲擊在她的感知中,盪出虛幻的餘波。

  但她始終沒有忘記最初的目標,艾絲特向著什麼都不存在的空氣中伸出手去,她似乎隱約握到了一條纖細的蛛絲,那脆弱的軟線岌岌可危,似乎隨時都會被扯斷。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時間……

  她周身時間的流速被緩緩拖長,這使她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後逸散的光芒不斷侵蝕著霧氣的範圍,撐起越來越顯眼的光膜,將更多昏倒在街邊、意識模糊的東區居民覆蓋到自己的保護下。

  但相對的,艾絲特所感受到的那些共鳴聲也愈發龐大,即使她這一刻還是迎接著浪潮的礁石,也總有一刻會支撐不住,被那些絕望的聲音壓成粉末。

  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艾絲特終於奔進一條小巷,看到了眼角掛著淚水,雙眼逐漸失去焦點的兔子以及他旁邊昏迷的黑髮男孩傑恩。

  她手中的線突然繃斷了。

  「……兔子?」

  艾絲特撲到男孩的身邊,蓋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下,只有越來越微弱的心跳聲。

  聽到艾絲特聲音的時候,兔子的眼神忽然恢復了清明,他的視線聚焦在艾絲特沒有遮蓋面具、袒露在外的面容上。

  兔子咳嗽著,輕輕笑了兩聲:「哈哈,我就說,傑恩說你毀過容……一定是騙我的……」

  淡金色的圓環順著艾絲特的手掌飛快散開,很快覆蓋了兔子和傑恩的全身,將他們的生機勉強維持在死亡降臨的前一刻。

  艾絲特的身體也顫抖起來,那些光點仍然在向外蔓延,但她所能挽回的生命如此之少。

  「哈梅爾……救救我們……」

  兔子用力地抬起手,抓住了艾絲特的手腕,他的眼中時而混沌時而清醒,正在不斷重複這一刻的狀態。

  艾絲特合上眼睛,淚水浸透了腦海中不斷迴蕩的哀嚎與求救聲。

  「真是個任性的請求啊。」

  有另一個聲音從深處響起,跨越這些生者無盡的苦痛,觸碰到艾絲特的意識。

  「想救他們嗎?」

  我想救他們。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想法。

  「即使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的命運仍舊如此,卑微、短暫而渺小,沒有任何波瀾的生命很輕易就會消亡。」

  我知道,即使沒有改變,即使還是掙扎與煩惱……我也希望他們能活下去,沿著無限可能性的未來,不論前方是哪裡。

  那個聲音似乎沉寂了很久,但時間對這場對話來說沒有意義,現實只過去了不過眨眼的一瞬。

  嗡鳴聲越來越劇烈,像是在艾絲特的腦海深處推開了一扇門。

  「那就呼喚我的名,向我祈禱吧。」

  艾絲特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眼底由淡轉黑,有光急速從中亮起,仿佛要驅散所有籠罩此地的霧靄。

  她張開嘴,隨著腦海中的指引,一句又一句吟誦出來:

  「命運破碎的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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