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倫納德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吐出一個詞來，卻再沒了後續。

  他實在是不確定自己該說點什麼，想明白帕列斯話里的孩子指的是愛麗絲並不難，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暢談真神八卦的勇氣的，這甚至算不上完全的在背後談論。

  ——說不定女神剛剛正在看著他們呢？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存在，哪怕明知道這概率小到幾乎不存在，倫納德還是受到了不輕的驚嚇。

  大約瀆神這種事情，只有第一次是最為震撼的，似乎已經習慣這件事的帕列斯嘲笑道：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倫納德不敢說話。

  氣氛倏然安靜下來，倫納德一個人靜坐在床上，許久之後，他的呼吸才平復些許，他朝帕列斯問道：

  「我現在向愚者祈禱嗎？」

  停頓了一下，他又低聲道：「不，不對，我是不是應該先問問向愚者祈禱的儀式？」

  帕列斯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問道：「你向誰問？」

  這話讓倫納德沉默了，他知道的可能知道儀式的人總共就三個，兩個沒有聯繫方式，剩下那個還疑似不方便聯繫，倫納德張了張口又閉上，最終咬了咬牙，似下定決心般說道：

  「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向愚者祈禱……」

  ……

  聽到祈禱聲的時候，克萊恩正躺在一等艙的豪華大床上，感受這由金錢帶來的寬敞潔淨的房間。

  男性……誰會在這個時間祈禱？

  克萊恩思索了一番，卻沒有得出結論，他起身逆走四步，來到灰霧之上。

  發出祈禱聲的深紅星辰正一陣一陣的鼓脹著，克萊恩卻皺起了眉，他發現那顆星辰不屬於他熟悉的任何一顆星辰，這是一顆全新的星辰。

  這種情況他遇見過一次，那是「月亮」埃姆林受血族長老的吩咐，對愚者進行試探，而現在……

  克萊恩蔓延靈性，驚訝地發現了倫納德的身影。

  倫納德……？

  克萊恩愣了一下，儘管倫納德早就知曉了屬於愚者的真名，愛麗絲也告訴過他倫納德可能會向他祈禱的事情，但……

  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是現在？

  克萊恩皺了下眉，忍不住懷疑起負責傳遞消息的愛麗絲，他想了想，把愛麗絲喊了上來，朝從階梯上走下來的愛麗絲問道：

  「你到底跟倫納德說了什麼？」

  愛麗絲沒明白這無妄之災的由來，她困惑地看向克萊恩，自然地說道：

  「就是，你讓我說的內容啊……」

  克萊恩沒相信她的話，她有過太多中譯中的前科，因此克萊恩直接道：

  「重複一遍。」

  愛麗絲皺起眉，走到青銅長桌邊，思考了兩秒後，拉住一張椅子的椅背就開始拖。

  克萊恩忙攔住她問道：「你幹什麼？」

  愛麗絲於是放下手，扭過頭解釋自己這麼做的原由：「座位離得太遠了……為什麼喊我你還要用這張桌子？」

  克萊恩扶了扶額頭，對她說道：

  「下一次這種情況你可以站著或者坐在桌子上……現在，先複述一遍你說了什麼。」

  愛麗絲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卻也接受了這個提議，收回手，一邊走到長桌前方站正身體，一邊朝克萊恩複述起自己的原話：

  「克萊恩讓我告訴你，道恩·唐泰斯在前往南大陸的途中，於狂暴海中程島發現了因斯·贊格威爾的蹤跡。」

  背誦這句話時，愛麗絲甚至特地把手背到了身後，抬著頭，語氣一板一眼。

  這是個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轉述，克萊恩皺了下眉，和愛麗絲解釋起他這麼做的原因：

  「倫納德剛才突然向我祈禱了。」

  「啊？」愛麗絲用一種困惑的眼神看他。

  克萊恩捏住眉心接著說道：

  「你看，你也想不明白是不是？我也沒想明白，我還以為你的轉述出了什麼問題……」

  愛麗絲眨了一下眼睛，朝克萊恩真誠地問道：

  「你為什麼不叫他上來問問呢？」

  停頓了一下，愛麗絲忽然眼前一亮，坐正身體道：

  「反正我都上來了，要不讓我試試我能不能把他拉上來吧？」

  克萊恩愣了一下，但這也不是什麼為難的要求，他皺了皺眉，答應了愛麗絲的話：

  「好。」

  愛麗絲興沖沖地蔓延靈性包裹住那顆深紅星辰，她對這樣的舉動並不陌生，作為天使，她很快就發現，這樣的行為和她接收祈禱時的行為很相似。

  ——祈禱的信徒，在她靈性的感知中，正是一顆顆鼓脹的「星星」。

  不過，我感受到的要更多些……我能模糊察覺到一點其他同途徑非凡者的存在，尤其是高序列……

  是因為唯一性嗎？

  愛麗絲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去窺探倫納德的靈體。

  這是她第一次以這樣的特殊的視野去觀察倫納德，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倫納德的體內藏著一個光團，那光團仿佛有無數環節的時之蟲組成，深藏於精神體內。

  ……帕列斯？

  愛麗絲有些好奇，她嘗試著將靈性伸過去，輕輕推了一下那個光團。

  ……

  教唆完倫納德祈禱，帕列斯安靜地待在倫納德的精神體內，同時凝神觀察倫納德精神體的變化。

  一股力量魯莽且蠻橫的闖進了倫納德的精神體內，帕列斯覺得，那像是小手一樣，這裡摸摸，那裡摸摸，最後……

  推了祂一把。

  ……愚者是這樣的性格嗎？

  帕列斯懵了一下，祂總覺得這不太像是愚者的性格，反而讓祂想起了另一個和愚者關聯頗深的人，祂掙扎著往原位爬，那隻手卻仿佛見了鬼似的，一下子縮了回去。

  ……？

  帕列斯懵了一下，正皺眉思索時，倫納德已經睜開眼睛，朝祂問道：

  「老頭，你有察覺到什麼嗎？」

  帕列斯想說有，又覺得這件事說來實在有些詭異，為了不在愚者後輩面前丟人，帕列斯冷靜地回答道：

  「再等等。」

  於是倫納德耐著性子繼續等下去，帕列斯也如祂所說的那樣等下去，沒過多久，祂就察覺到了異常，出聲喊道：

  「小子，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應祂。

  ……

  在好奇的推了一把光球後，愛麗絲驚恐地發現光球裡面的蟲子爬來爬去，爬進爬出，帶著光球一起運動。

  這讓愛麗絲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夢境，她收回靈性，在克萊恩疑惑的視線中告訴他：

  「好了，後面你來吧。」

  克萊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愛麗絲強自鎮定地回答道：

  「我只是想試試我能不能把人拉上來，剛才我已經確認了可以，所以就不繼續了。

  「畢竟，新成員的第一次出現，還是交給愚者先生親自來比較好。」

  儘管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想了一下想不出來後，克萊恩便也沒有為難自己，他決定先把倫納德拉上來，問個清楚。

  ……

  倫納德坐在床上耐心等候，不多時，深紅色的光芒從胸前湧現，將他整個淹沒。

  等到倫納德反應過來，眼前已出現了一根根高聳的石柱，它們屹立於無邊無際的灰白霧氣之上，撐起了巨人居所般的恢弘宮殿。

  綠眸茫然，愣了一秒後，倫納德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一張斑駁古老的青銅長桌側方，身邊和對面是一把把給人威嚴莊重感的高背椅。

  而斑駁長桌的最上方，一道人影被濃郁的灰霧籠罩，姿態悠然地後靠著椅背，似乎在俯視世間的一切。

  一個金髮藍眼的女孩熟練地從長桌上滑下，轉過身來，偏了偏頭，才噔噔噔跑到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倫納德的視線下意識跟著那道身影轉動，他心中已經模糊意識到了那女孩的身份，直到對方坐在座位上，他忽然反應過來，這座宮殿裡還有另一位存在。

  那是……愚者？

  倫納德下意識轉過頭，只覺那道身影流露出來的氣息寬闊偉岸，如見不到底的深海，亦如望不見頂的高峰。

  瞬息之間，倫納德腦海內閃過了一個個念頭，對自身的處境有了大致的猜測，而作為教會的非凡者，確信神靈真正存在的信徒，他無法抗拒內心的感受，下意識就要離開座位，禮拜面前的存在。

  「噗。」

  女孩的笑聲在這時格外顯眼，這聲音不像塔羅會時接受過偽裝，倫納德輕易便聽出這道聲音屬於愛麗絲，站到一半的他克制住自己的種種思緒，準備繼續起身，卻被一道力量壓了回去。

  青銅長桌的首位，那道身影帶有警告意味的聲音響起：

  「命運。」

  內容簡短地僅一個單詞，倫納德坐在位置上剛好能看到，愛麗絲在那一個單詞中咬住了唇，兩手合攏捂住了嘴。

  隨後，她轉過頭，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向青銅長桌的首位。

  倫納德很難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此時此刻他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反應，是帕列斯的話。

  ……難道女神和愚者真有個孩子？

  這是大不敬的話，何況他此刻在神靈座前，倫納德不確定愚者有沒有讀心的愛好，他迅速收攏思緒，抬頭看向愚者。

  灰霧內的那道身影似乎沒有憤怒的意思，他將視線從愛麗絲身上移開，落在倫納德身上，低緩平淡地道：

  「不用這麼麻煩。

  「你可以稱呼我愚者先生。

  「至於命運……你們應該認識？」

  愚者……果然……倫納德吐出一口氣，儘管愛麗絲與在廷根時的變化非常大，但倫納德潛意識裡總忍不住把她當成故人，對她抱有信任，因而對愚者也懷有基礎的信任。

  他稍放鬆了些，半起身來，以手按胸行禮道：

  「是的，尊敬的愚者先生，我確實曾與命運小姐相識。」

  愛麗絲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搭著桌子，一隻手捂住肚子，笑的毫不收斂，倫納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敢抬頭，也不敢扭頭，更不敢坐下，好在愚者先生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幕，祂好脾氣地開口道：

  「你先坐下。」

  倫納德忐忑不安地坐了下去。

  似乎確認他坐穩了，那位愚者先生便看向笑的正歡的愛麗絲，冰冷而不含感情地對她說：

  「閉嘴。」

  愛麗絲用上牙咬住下唇，但笑聲還是不住地溢出來，她像是爭辯般解釋道：

  「你明知道這件事很好笑！」

  克萊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愛麗絲透過灰霧看見了這一幕，她不得不將自己的笑容憋了回去——這對「機器」來說其實沒那麼困難，只是大部分情況下，沒人值得愛麗絲為了對方忍讓些什麼。

  克萊恩算是這個少部分情況，愛麗絲把笑從臉上搬走，明晃晃地表露出自己的不高興來，身體整個垮了下來。

  見她總算安靜了下來，克萊恩沒同她繼續說話，忙趁機轉向了倫納德：

  「你為什麼只向我祈禱，卻不說具體的內容？」

  倫納德頓了一下。

  他本想向愚者索要愛麗絲的尊名，或者拜託愚者傳信，但類似的事情聽起來實在是太不禮貌，仿佛把愚者當成了信使似的。

  於是幾次修改和猶豫後，倫納德最終定下的答案，是只誦念了尊名，什麼也沒說。

  他看了看周圍，斟酌著語句說道：

  「我……我是想問您。

  「我有一位朋友，名叫克萊恩·莫雷蒂，或許您知道……」

  愛麗絲的笑聲打斷了他後續的話，倫納德遲疑地看向愛麗絲，忍不住想問愚者她是不是一直這樣，但又顧及到身份，安靜地停住了。

  克萊恩倒是知道愛麗絲為什麼笑，坦誠地說，這不算什麼過分的行為，畢竟這件事確實很好笑——看著自己認識的兩個人，一個假扮成了神靈，另一個以為對方真是神靈，這種事情，換了誰來了都會覺得好笑的。

  但他現在是愚者，他必然不能看著愛麗絲就這樣無法無天地笑下去，他再一次看向愛麗絲，對她說道：

  「如果你不能保持安靜，就先離開這裡。」

  這句話的威懾力比前面每一句話的威懾力都要大，愛麗絲因此瞬間安靜了下來，她咬住唇，開始用一種委屈的眼神看著愚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