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一直都清楚一件事。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接納過兩個過去的自己，哪怕和別人說起的時候這麼說過，但在她自己這裡，沈迎歡是一個人，同女神一起的是一個人，同威爾·昂賽汀一起的是一個人……

  她沒把這當中的任何一個當成過自己。

  但現在是在克萊恩面前，愛麗絲不想被已經基本成為定局的事情影響心情，她迫切地向克萊恩提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你說那個島消失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得，她這是還不願意說……克萊恩看了愛麗絲一眼，他已經熟悉了愛麗絲轉移話題的方式，現在的問題是，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應該接上愛麗絲的話題，還是揪著原本的問題不放。

  ……不知道「正義」小姐擅不擅長這方面的內容？

  克萊恩在心底嘆了口氣，隨後朝愛麗絲說道：

  「你不願意說就先算了吧，至於別的……我覺得，我們要不晚點再說？」

  「你靈性又不夠了？」愛麗絲下意識這麼問道。

  「不，」克萊恩否認道，「聽起來你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威爾·昂賽汀的問題，那麼作為禮貌，我應該去看望一下在我的宴會上受傷的兩位小姐。」

  愛麗絲愣了一下，隨後意識到，道恩·唐泰斯的形象和她不一樣——這個形象是有社交需求的。

  愛麗絲不免擔心起來，她到現在也不確定威爾·昂賽汀會怎麼看待克萊恩，因為克萊恩已經很久沒和威爾·昂賽汀打過照面了——起碼在她拿回概率之骰後就沒有過了。

  「我覺得，」克萊恩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一樣安撫道，「如果祂打算對我動手，在同一條街上和在同一個房間裡並沒有區別。」

  這……

  愛麗絲低頭思考起來。

  「所以你沒必要那麼擔心，」克萊恩接著說道，「如果我是祂，我現在只會示弱，然後養精蓄銳，在最後咬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愛麗絲暗中記住了這種可能。

  不過，其實威爾好像確實不太可能對克萊恩怎麼樣，畢竟克萊恩關係到的不止我一個……倒不如說，祂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克萊恩從我這邊拉走，不一定要站在祂那邊，至少要能幫忙保住祂的命！

  ……祂為什麼不想著自己扶持一個新的詭秘之主出來呢？

  總不能這就認輸了吧……那也擺當這麼多年天使了。

  愛麗絲充滿不屑地搖了搖頭，隨後放下心來，拍了拍克萊恩的肩膀道：

  「雖然你說的不一定對，但是我好像確實沒必要擔心你的安危……

  「畢竟，你怎麼說也應該先活到成為愚者再說！」

  「……謝謝？」克萊恩略顯遲疑地看著愛麗絲。

  「不客氣。」愛麗絲大方地擺了擺手。

  ……

  將那滴神話生物血液送給「隱者」嘉德麗雅後，愛麗絲就離開了灰霧之上。

  直到晚上，蹲守在克萊恩臥室的愛麗絲才再次見到了尊敬的愚者先生。

  克萊恩對臥室里有個人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儘管他在閒暇時分擔心過道恩·唐泰斯的臥室里藏著個未成年少女的消息會長出翅膀，飛遍整個貝克蘭德，但他也清楚他根本攔不住愛麗絲。

  倒不如說，如果他僥倖攔住了，以後愛麗絲每天在亂七八糟的時間走正門來拜訪他，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

  他揮散腦海里那些危險的設想，再次確認門已經關好後，才走近了愛麗絲。

  「我先和你說說那個原始島嶼的情況。」他這樣說道。

  這是愛麗絲關心的問題之一，她於是點了點頭，認真聽克萊恩說起當時發生的事情。

  克萊恩並未詳細說起自己完整的經歷，他只重點介紹了有關墓葬廳的那段，包括有關建築風格的推測以及在裡面的所見所聞，還用「魔術師」製造幻象的能力為愛麗絲展示了一部分壁畫。注①

  愛麗絲聽得津津有味，直到那聲嘆息結束，她才若有所思地問道：

  「……所以，那是一個幻想出來的、不存在的島嶼？」

  「我認為不是，或者說，至少不完全是，」克萊恩回答道，「你別忘了，按照《格羅塞爾遊記》的情況來看，如果是空想的島嶼，應該是不存在非凡特性的。」

  但我需要的不是非凡特性，我需要的是輔助材料……愛麗絲在心裡反駁了一句，隨後摸著下巴問道：

  「不管怎麼說……你說，亞當是不是能把夢境變成真的？」

  愛麗絲沒避諱提起亞當的名字，因為她覺得他們被注視已經無法避免。

  克萊恩對於這件事驚訝了一瞬間，但他很快理解了愛麗絲的思路，儘管不算贊成，但不可否認，他們現在確實無力阻攔，於是他只是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記得我『混亂行者』魔藥的輔助材料嗎？」愛麗絲嘆了口氣，「我找到了合適的預言，阿羅德斯說這與預言的形式有關，很不幸，那是個夢。」

  那是個夢……克萊恩皺了下眉，朝她問道：

  「哪個夢？」

  於是愛麗絲重新說起那個夢境裡黑色的高塔與塔頂的白色巨蛇，克萊恩聽完了她描述的夢境以及對夢境的幾種猜測，忍不住提醒道：

  「可是，這個預言並不是沒實現，而是……它只是還沒到時間而已！」

  愛麗絲頓了一下。

  這件事她其實心裡隱隱有些清楚，她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有些牽強的預言，因為想要真正意義上打破這個預言，她現在大概是做不到的。

  「但我就想用這個，」愛麗絲回答道，「命運不可能不讓我晉升序列3，但如果我晉升成功了，這就是合適的預言，也就是說，這個預言失敗了！」

  絕妙的思路，克萊恩一下子明白了愛麗絲為什麼說這是個合適的預言，他意識到，愛麗絲忽略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

  「但是我們都知道……

  「輔助材料並不能真正決定晉升的成敗，它只是錦上添花，有完整的儀式，僅僅服用非凡特性也未必不能晉升。」

  愛麗絲原地愣住。

  「你還要繼續這樣做嗎？」克萊恩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朝她問道。

  愛麗絲搖了搖頭，她閉了下眼睛回答道：

  「再說吧……反正我魔藥還沒消化完。

  「先說說你的事情吧——你為什麼要見貝爾納黛？」

  關於這一點，克萊恩並不像愛麗絲那樣健忘，他還沒忘記自己的需求，在愛麗絲問起後，他快速回答道：

  「教會的內部看守者都被查尼斯門後封印核心的力量侵蝕，狀態與一般非凡者不同。    「我問過阿羅德斯，想要完美偽裝的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犧牲秘偶，讓它接受封印核心力量的侵蝕，逐漸改變狀態，與那些內部看守者一致，然後再將它容納於體內，欺瞞過封印核心。

  「阿羅德斯告訴我，貝爾納黛能夠做到這一點，我需要她的幫助。」

  「怪不得……」愛麗絲點了點頭，「我會給她寫信。」

  停頓了一下，她又忍不住問道：

  「說真的，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女神要魔藥配方呢？」

  克萊恩張口想要回答：「我不想……」

  這回答很快被愛麗絲打斷，她撇著嘴道：

  「行行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無非就是那一套……

  「你們兩個簡直就是某些小說裡面不長嘴的男女主！」

  克萊恩開始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愛麗絲，他忍不住側頭望了望窗邊，月光安靜地灑落在地上，未見一分異常。

  「別擔心，」愛麗絲看出來了他的不安，安撫性地拍了拍他，「女神要是在看著的話，這種話我根本說不出口就會被隱秘掉。」

  ……那就更糟糕了啊，萬一祂事後算帳把我們一起隱秘掉了怎麼辦！

  克萊恩吸了口冷氣，無論如何也不敢把自己的腹誹說出口，只是咬牙切齒地道：

  「下次你要說這種話，到你叫源堡的那個東西裡面去說，行嗎？」

  愛麗絲默默低下了頭。

  如果我真的能成為真神、能晉升愚者，那麼我到時候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揍她……

  克萊恩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朝愛麗絲問道：

  「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離海柔爾遠一點，」愛麗絲提醒道，「不是因為威爾·昂賽汀，是因為我想試試阿蒙能不能偷走這個孩子。」

  「？」克萊恩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她，「你確定海柔爾到時候還活著嗎？」

  「我沒想過，」愛麗絲坦誠地回答道，「不過你提了的話……我猜阿蒙到時候也不會想到這個問題。」

  這……克萊恩微微一愣，他皺眉看向愛麗絲，想說什麼，愛麗絲就有所預料地開口：

  「我會試著保住她的命，但我沒把握——倒不如說，從她卷進威爾·昂賽汀和我之間開始，我就對她的性命不太有把握了。

  「艾倫和維爾瑪運氣好活了下來，她……不到最後，我也不敢保證。」

  克萊恩明白愛麗絲的意思，他沒讓愛麗絲保證什麼，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可她被卷進來是因為你。」

  愛麗絲皺了下眉，她再次提醒道：

  「就算沒有我，她也會因為別的原因卷進某件危險的事情里——這就是命運。

  「而且，就算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因為這件事遇到危險。」

  克萊恩皺了下眉，他想告訴愛麗絲不能拿尚未發生的事情作為論據，但沒開口他又放棄了，因為他意識到問題根本不在這裡。

  她其實還是沒把普通人放在眼裡……克萊恩嘆了口氣，再次想起那個把愛麗絲做成密偶的設想。

  如果密偶能有自我意識就好了……那樣，我就不用擔心有一天，我們真的不得不站到對立面了。

  想到這種可能的結局，克萊恩就忍不住頭疼起來，他揉了揉眉心，望向愛麗絲，忽然感到一種言語的匱乏。

  愛麗絲抿了下唇，她知道克萊恩想說什麼，但偏偏她對此毫無辦法，她垂下眸道：

  「克萊恩。

  「我見到隊長的時候，他管我叫閣下。」

  克萊恩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他明白愛麗絲想表達的意思，愛麗絲當然不是從那個時候才不在乎凡人的死活的，她只是點出看一個分明的事實——她和凡人早就不是同樣的存在了。

  「那麼我呢？」他忽然問道，「如果有一天，被捲入的人是我……」

  「……你已經被卷進來了。」愛麗絲垂著腦袋，突兀地蹦出來了一句話。

  克萊恩一下愣住，愛麗絲在一片寂靜中抬起頭，語氣哽咽地朝他說：

  「你早就被卷進來了，你以為，這一切和你沒有關係嗎？

  「克萊恩，你不會到現在還覺得，你成為『占卜家』，在灰霧之上自稱愚者，只是個巧合吧？」

  不算那些虛假的哭泣，這是愛麗絲第二次在克萊恩面前真情實感地哭，克萊恩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他想做點什麼，但愛麗絲已經低下頭去，把膝蓋屈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

  寂靜的室內，克萊恩聽見眼前那個球狀生物發出斷斷續續、帶著抽噎的聲音：

  「我，我不想，不想你死……

  「但是，我，你，還有更早的，其他人，我們都會死，只要，只要走上這條路，我們所有人，都會死……

  「一開始就決定好了的，根本改變不了的……」

  ……壞了。

  儘管愛麗絲凌亂的話里似乎爆出了很多信息，但克萊恩顧不上細想，一方面是太亂了，另一方面……

  「你知道的，」他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我不太擅長安慰人，尤其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我是說，你需要我喊誰來陪著你嗎？還是說你需要手帕什麼的？」

  停頓了一下，他又試探性地問道：「或者，我讓人送一份冰淇淋來？」

  話音落下後，克萊恩看到眼前那一團人影動彈了一下，隨後，一個沉悶的鼻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我要五球的……」

  克萊恩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