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的肉

  維克托驚駭之餘,立即把槍口對準了那東西。

  砰的一聲,子彈穿透黑色「史萊姆」,射入地面,史萊姆掉了下去,在地上蠕動了幾下,變幻著各種怪異的形態,但沒有死去,反而繼續粘著維克托的褲腿,將他抱住,扭扭作態,真像只粘人的小貓咪。

  維克托額頭開始冒汗,可這怪物並沒有傷害他,只是在享受這種貼貼的感覺。

  「他是你的肉……」

  鴉的一句話,讓維克托頓時毛骨悚然。

  我的肉?

  什麼意思?

  鴉指了指維克托腳下的黑色「史萊姆」:「它是入迷的本質,一種秘宿生物,本來馬上就要占據你的一切,可被郊狼雕像所干擾,強行與你的身體切斷了聯繫,變成了這樣的形態……老朽也不知道它現在算是什麼,但確確實實,是你自己的肉。」

  聽了鴉的解釋,維克托猜到這東西肯定就是一直寄生在自己精神上的蠕動原生質。

  它是入迷的本質,入迷後的人類,在秘宿中的精神體上會生長出這種東西,不停的干擾人的意識,令其昏迷做夢,直到精神被吞噬,醒來後就化為怪物。

  可為什麼,藉助維克托血肉降臨物質世界的蠕動原生質,會成了這樣一坨玩意兒?

  它的樣子,與維克托之前見過的可怕怪物差距也太大了。

  而且,之前的怪物逮住人就是肢解吸收,這坨東西卻在黏著自己貼貼,就像是一隻溫順的貓咪。

  不過儘管如此古怪,維克托心裡還有一絲的慶幸,因為困擾自己許久的精神怪物,終於從身上被抽離了。

  只不過,現在的寄生物換成了另外一件更加詭異的玩意兒。

  這時,他突然反應過來,再度用槍指著鴉。

  即便他剛才失神,鴉也沒有要攻擊他或者逃跑的意圖。

  「你真不怕我開槍?」維克托質問。

  「報仇雪恨,天經地義,老朽有這樣的權利,你當然也有。」說著話,鴉忽而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準備好迎接斃命的子彈。

  維克托覺得很不可思議,對方在做了那種可怕事情後,反倒還失去了生的欲望,他以為有詐,警惕的問:「你是在控制我嗎?」

  「喚名人的能力,短期內不能對同一個人生效,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如果憎恨老朽,那就開槍吧……」

  維克托皺了皺眉,他壓下擊錘,盯著那張皺紋滄桑的臉,對方裸露的上半身是瓦倫丹人特有的棕紅皮膚,是他們族群千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與自然融處的基因象徵。

  子彈終究是沒有射出去,維克托把槍口放了下來。

  「放棄仇恨是很艱難的選擇,老朽深知這有多痛苦……」鴉見自己遲遲沒死,重新睜開了眼。

  「我不殺你,僅僅只是因為你沒有趁我昏迷時殺死我,沒你想得這麼多!」

  維克托哼了一聲,把槍重新放回了槍套里。

  「這個人情,我還給你,至於你的下場,殲察局會處理的。」

  說完,維克托繃著臉轉身,想找一條道路走下山崖。

  那坨黑色的蠕動肉團,還死抱著他的褲腿,甩都甩不掉,把維克托整得無語至極。

  「憐憫是難得的品德,年輕人,但你要記住,人就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嚮往光明,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當那一刻到來時,你能做的,只是靜靜等待自己適應黑暗……」

  鴉在後方送了維克托一句話,可維克托並沒有被他的觀點所影響。

  什麼黑暗光明……維克托做事從來都是隨自己本性,憑直覺作出選擇,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想的。

  鴉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最後提醒維克托道:「其實,這場降臨儀式的真正謀劃,出自那名表演家的手筆……」

  ……

  山巒環抱美麗的湖泊,白色水鳥落在湖中央飄蕩的無人小舟上,輕輕吟叫,享受著自然的恩賜。

  激戰的狼藉還在,沒有人來為湖邊的死者收屍。

  白屁股踏過血泊,渾身污泥的在湖邊飲水。

  它忽而抬起頭來,仿佛聽到了什麼般,朝一邊的紅髮年輕人發出嘶鳴。

  維克托重回此處,卻是滿心的惆悵,誰能想到,等待他歸來的,只剩下了這麼一匹白馬呢。

  他先找了件衣服穿上,然後向白屁股伸出了手。

  馬腦袋很溫順的伏下,卻又趕緊驚慌的閃開,因為它發現了維克托大腿上的黑色蠕動肉團。

  這鬼東西對維克托很親近,但是卻朝著白馬張牙舞爪的變形出了滿是尖刺的觸手,觸目驚心,若不是白屁股閃的快,它的腦袋都會被捅幾個窟窿。

  維克托一把將小黑團拔下來,然後從地上撿起一件死人外套,把它裹在了裡面,死死的抱住。

  他把衣服捆緊,然後掃視這片血腥的戰場,目光緊縮,想要找到某人的遺體。

  「沒有……」

  維克托翹了翹眉毛,沒有發現亨利的屍體,難道……

  隨著他的猜想,森林外傳來馬蹄聲,維克托趕緊躲到一邊,卻瞧見了三五名殲察局的探員騎馬而來,其中有個竟然是亨利。

  亨利腿上綁著繃帶,緊緊的抱著前一名同僚的腰。

  「維克托先生!」

  見到維克托,亨利滿是驚喜的呼喊起來。

  然而,當他下馬拄著拐杖靠近時,才注意到維克托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臉色如失血般蒼白,渾身又髒又臭,關鍵是頭髮,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紅色。

  原來,喬什安排了幾名探員去盯著托馬斯,害怕他因為失去兒子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他們發現托馬斯的手下偷偷跟著維克托一行人,於是也跟了上來,不過因為路上遇見了遷徙的牛群,被耽擱了一段時間,所以來晚了一步,沒能支援到維克托他們。

  亨利從維克托的狀態判斷,湖底一定發生了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

  還有……桑神父呢?

  亨利剛想詢問,維克托便將懷裡的外套狠狠一壓,對他指了指身後的山崖。

  可惜,那裡早已沒有了鴉的身影。

  ……

  十分鐘後,他們重新整理好篷車,駕駛它離開了玫瑰湖。

  一名殲察局探員在趕馬,維克托與亨利就坐在篷車裡面,將湖底發生的一切都告訴給了對方。

  得知桑神父已經死去的消息時,亨利的表情盡顯悲傷。

  他甚至沒有被算計的懊惱,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對老神父的悼念。

  不管對方的私生活與個性怎樣,那位老者一直都在幫助與守護別的人。

  「我從來都認為,桑神父是一名可敬的智者……」深吸口氣,亨利眺望車外的林蔭處,滿臉惆悵。

  「他就是個不正經的老色鬼而已……」維克托切了一聲,同樣眺望車外,過了許久,他才補充了下一句,「但我不會讓他的犧牲毫無價值,總有人,要為玩弄生命而付出代價。」

  第一次見維克托露出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亨利有點不適應,這與他往日跳脫的性格不那麼的相襯。

  於是,他好奇的問:「但你還是放過了鴉。」

  維克托冷漠的解釋道:「鴉已經完成了儀式,沒有了苟活的欲望,他留我性命也是在求死……從這種人身上泄憤是沒有意義的……至於要不要緝拿他歸案,應該看你們殲察局的。」

  「所以你就把這件差事扔給了我們?」亨利苦笑。

  「難道不應該嗎?」維克托翹眉反問。

  亨利很無語,最後才答道:「他可不會在那邊等著我們過去抓,或許在鴉的眼裡,只有你才有資格找他復仇,我們這些聯邦政府的『走狗』不配。」

  維克托聽著,忽然緊盯向亨利的眼睛:「其實這場陰謀的主要策劃者,是唐尼,鴉已經告訴我了。我不懷疑他的話,一個求死的人沒必要對我說謊,這對他自己沒好處。」

  從山崖上下來前,鴉最後透露給維克托的是,當初他只是為了拯救自己的族群,構想出要讓長生者神降,並沒有詳略的計劃。

  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唐尼突然找到了鴉,提出可以給予他們幫助,其代價就是要鴉配合自己,完成一場驚世駭俗的表演。

  計劃的詳細步驟,包括把儀式分成兩個部分,分別在不同大陸舉行的詭計,都是出自唐尼的手筆。

  那傢伙的真正目的不明,連鴉也不知道。

  而當維克托從湖底出來時,唐尼早已不知去向了。

  聽到這裡,亨利目光一凝,明白了維克托的意思:「你是說……」

  「不管這個演員將來擁有怎樣的舞台,我都將成為他的拆台人!」

  話音一落,維克托忽然抬起手來,將槍口對準了亨利的額頭。

  「那麼,證明你不是那位表演家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