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迷惘

  第512章 迷惘

  科爾,格蘭傑?

  這個安吉爾一直不願去回想的名字,又一次擺在了自己面前,還是以這樣一種讓人絕望的方式。

  那我,安吉爾·格蘭傑又是誰?我腦中的記憶,安吉爾·格雷又是誰?

  腦海中一片混沌,安吉爾不由得看向面前的亞當,這位身披白袍,面容始終保持微笑的男子仍然靜靜地等待著,像是留給她「接受一切」的時間。

  但我,怎麼可能接受……安吉爾移開視線,看向天空中已經逐漸清晰的緋紅之月,幾近滿盈的紅月如同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一樣,將紅紗般的光芒灑向海面,灑向沙灘,穿透「心理學隱身」,照在兩人身上。

  從半年前的那個夜晚,在「科爾·格蘭傑」死去的地下室甦醒,看到窗外的月光時起,她就把這個世界當成了「異世界」,把自己當成了「異世界的來客」,並以「安吉爾·格雷」的記憶為基礎,構建了「安吉爾·格蘭傑」這個新的身份,區分於之前服用女巫魔藥死去的那個殺人犯。

  但現在,面前的這位很可能是「觀眾」高序列的非凡者親口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祂的「空想」?

  自己只是遺忘了過往記憶,把自己當成了另一個人。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自己仍然是那個手染鮮血、罪孽滿身的殺人犯,還自欺欺人地認為已經擺脫了過去,成為胸懷正義之人,笑談「幫他贖罪」?

  不知何時,安吉爾已經跪坐在沙灘上,面前是剛才從她手中掉落的,「只有自己會製作」的幾枚特殊子彈,它們的銅製外殼在月光下顯出一絲詭異的殷紅,如同鮮血。

  她的視線停留在親手刻下的符號與紋路之上,伸手輕輕將一枚「風暴匯聚」拾起。

  這一切,也是虛假的嗎?

  手中金屬子彈的質感和冰冷的溫度,仿佛在嘲笑她對現實的拒絕。

  亞當向前走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安吉爾下意識向上望去,對上了那雙淺色的瞳孔,其中沒有嘲笑、鄙夷,只有一片平靜。

  但居高臨下望來的目光,卻仿佛是神靈的注視。

  「那你告訴我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她輕聲問道,聲音如同喃昵,低沉而沙啞。

  「為了給你一點關鍵的推動,當你理解這一切後,或許還會感激我。」

  祂的話語仍然溫和,卻像是在安吉爾心口的傷上添了一刀。

  感激?我現在就想一槍打死你……安吉爾握緊了手中的「好運」左輪,卻沒有提起武器的衝動,她不知道是自己已經接受了現實,還是潛意識地認為根本無法對面前之人造成傷害。

  見她握緊手槍又鬆開,亞當輕笑一聲,抬頭看向天空。

  「『海王』已經離開,隨後代罰者們就會趕到,你如果要做什麼就快些,他們抓到活著的你,或許會追查到其他人,比如,你的克萊恩·莫雷蒂。」

  祂也知道克萊恩?

  安吉爾心頭一顫,再次抬起頭,卻發現面前的金髮男子已經消失,海灘上熙熙攘攘,都是水手和奴隸們發出的聲音,仿佛從剛才開始一直只有自己在場。

  只有他們穿過安吉爾身體的視線,才說明「心理學隱身」仍然有效,剛才亞當與自己的對話並非幻覺。

  她左手無意識地行動著,摸起地上的五枚子彈,顫抖著裝回彈巢中,將彈巢歸位,緊緊握住槍把。

  片刻後,一聲嘆息傳入離得最近的那位金色長髮,皮膚細膩的女子耳中,讓又是慌亂又是恐懼的她身體一抖,看向聲音的方向,卻沒看到任何人。

  ————

  幾分鐘後,一隊規模遠盛於正常配置的「代罰者」們,在一位風眷者的幫助下來到了現場,狂風有些不受控制地席捲而過,扔下了幾個穿著風衣的身影。

  為首的「代罰者」隊長從沙灘上站起,立即環視四周,快速確定了現場的情況。

  這個隱蔽的私港只停著一艘巨大的帆船,但此時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將整片沙灘照得如同白晝,他嘗試招來海水滅火,但很快放棄這種杯水車薪的努力,將目光投向了沙灘上或站或坐的人群。

  還活著的人大多數是衣衫襤褸的女性,腳上戴著沉重的腳鐐,手被麻繩綁成一列;少數十來個人是海盜打扮的男性,很多都狀若癲狂,滿臉恐懼。

  「確認一下他們的身份,這很可能是一支販奴隊。」

  隊長皺著眉頭對身旁的隊員吩咐道。

  他知道殖民地或多或少都涉及了人口貿易,在北大陸明面上禁止的事放到羅思德群島反而更加有利可圖,而且沙灘上的這批「奴隸」都是年輕貌美的女性,要被賣到哪去不言而明。

  繞開這些像被嚇破了膽,只等束手就擒的水手和啜泣的少女們,隊長來到燃燒的船邊的棧道上,這裡豎著一根比大腿還粗,像是從桅杆上段取下來的木樁,在它插入棧道木板的位置,一上一下疊著兩道人影,均被木樁從胸口扎穿,血流滿地,早已死去。

  下方的那人頭戴三角帽,黑色眼罩遮住左眼,右眼圓瞪,臉上滿是恐慌,仿佛死前經歷了不可思議的事。

  「瘋船長」康納斯·維克托,「單眼骷髏號」的船長,疑似與眾多人販子有交往,被懸賞了3300鎊。

  那麼,這艘燃燒的船就是「單眼骷髏號」?

  他抬頭看向熊熊大火中的船影,試圖辨認,但很快感到雙眼發熱,不得已移開了視線,停留在另一具屍體上。

  這人身材矮小,披著斗篷,和高大的康納斯比起來仿佛是個沒成年的孩子,粗大的木樁幾乎撕裂了他的胸腔,也讓他痛苦的面容難以辨認。

  但垂下的左手只剩兩根指頭,讓「代罰者」隊長迅速認出了死者的身份。

  「紅劇場」里的掮客,「指頭」馬杜尼。

  他經常向拜亞姆的總督府、海軍基地那些行為不那麼檢點的高官提供特殊服務,因此早在「代罰者」那掛上了號。

  不難看出,這裡在不久前正進行著一場交易,雙方是「瘋船長」和「指頭」,而販賣的「貨物」,則是沙灘上這些女性,她們隨後很可能進入「紅劇場」成為斂財的工具,又或是被獻給某些大人物,作為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禮物。

  這麼說,殺死兩人,燒掉「單眼骷髏號」的,是個看不慣這些海盜,破壞了人口交易的「好心人」?

  他疑惑地向四周看去,卻和十分鐘前的「海王」亞恩·考特曼一樣,一無所獲。

  ————

  咔嗒。

  「蔚藍之風」旅館頂樓豪華套房的房門被打開,一道顯得有些單薄的身影從門縫進入,隨手關上了房門。

  漆黑的客廳中,此時只有陽台外的紅月提供了少許照明,安吉爾渾渾噩噩地移動到陽台旁的單人沙發旁,卻沒有在那停留,而是走向了另一邊的雙人沙發,砰地一聲栽倒下去,趴在了柔軟的織物表面上。

  她此時甚至都不知道,「喜歡坐單人沙發」的習慣,到底是不是發自自己內心的想法。

  克萊恩這周去了提亞納島,完成拜亞姆一位死去的小說家的遺願,順便進行「無面人」的最後扮演,套房中只有她一人,但安吉爾現在無比慶幸這點,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克萊恩,如何面對這個愛上了她,卻壓根不知道她底細的人。

  可慶幸之餘,她又有些遺憾,如果克萊恩就在身邊,或許她能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告訴對方,聽聽對方的想法。

  想法……他能對一個身份虛假、記憶虛假、就連性格或許也是虛假的人有什麼想法?

  自嘲地笑了一聲,安吉爾轉過身,仰躺著看向天花板。

  如果克萊恩知道一切,知道自己其實就是被教會通緝的「科爾·格蘭傑」;知道自己只是忘記了以前的事,把它們當做是另一個人幹的;知道自己手上有超過十個無辜者的性命……

  而自己又是怎麼輕鬆地將這些罪孽摘出,理直氣壯地在對女神立誓時,說自己沒有戕害無辜的?

  什麼狗屁信仰,什麼內心遵從的守則,那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腦中閃過一個個混亂的念頭,安吉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全身蜷縮起來,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她臉上浮現出一道道黑色斑紋,仿佛油畫的色彩,又像凸出的血管,很快爬滿了臉上每一寸皮膚,向著脖頸、身體四周蔓延。

  她的淡金色長髮彼此交織,融合成一條條粗壯的枝丫,如同有著自己生命的毒蛇,尖端張開,有的變成了眼睛,有的咧開了嘴巴。

  就像在經歷巨大的痛苦,安吉爾輕輕呻吟著,不安地扭動身體,面孔向著窗戶的方向,臉上的黑色油彩越發濃郁。

  就在此時,那原本幾近滿盈,逐漸散發出血色的月亮變得黯淡,一股沉靜的氣息飄過,柔和的月光仿佛輕紗一般蓋在了安吉爾的身上。

  她逐漸變得粗重的呼吸似乎平靜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