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恩馬特日常

  「我希望,敵人無法順利撤離。」

  隨著格蘭丁兩次許願,在空中翻轉的『命運符咒』耗盡了力量,皺縮變黑。難以描述,無人察覺的波紋掠過整條街道。

  「吱嘎——嘭!」

  一家商店前的大型紅白條紋遮陽傘,卡扣因為鏽蝕而崩斷,在彈簧的作用下,柔韌的傘面猛然打開。那顆正在做拋物線運動的手雷與傘面碰撞後二次彈起,偏離了原來的落點,斜飛撞擊在一棟單層臨時倉庫的鐵皮大門上。

  「轟隆!」

  震撼的爆炸聲猛烈傳開。

  因為是臨時存放貨物的倉庫,所以沒人待在那裡。但也正是因為那兒是臨時倉庫,所以誰也說不清楚裡面到底堆了些什麼貨物。

  鯨脂散發出的魚腥味在這兒並不明顯,商業街上的人們首先看到的,是從倉庫里流淌出來的淡黃色液體,隨後有滾滾的黑煙從倉庫大門,從破碎的窗戶飄向天空。

  接著第二次更加猛烈的爆炸把倉庫的房頂徹底掀開,大量的白色粉塵伴著火星被甩到空中,然後紛紛揚揚地飄向大地。

  周圍房屋的玻璃無一倖免,全部碎成了晶瑩的碎塊,在爆炸的氣浪中,沒人能平穩站立。被掀翻砸壞的鐵絲籠子裡,大量雞、鴨等禽類獲得了自由,它們撲棱著翅膀,受驚四竄的同時讓街道更加混亂。

  「都是意外,和我沒關係。」

  灰濛濛的街道上,格蘭丁壓著帽子,表情訕訕地偷偷收起『命運符咒』的殘渣。

  「至少沒人受傷。」

  就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他再次強調。

  商業街最高處建築的尖頂上,鐵灰色的寒號鳥眼睛靈動,鳥喙不時張合,像是在加餐。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米爾頓半蹲著,臉色茫然,他還沒有從接連的爆炸中回過神。而阿德米索爾則像是早有預感一般,他抱頭蜷縮著身體,靠在牆角,沒受到任何衝擊。

  「我剛剛好像看到」

  不等米爾頓仔細回憶,格蘭丁就迅速打斷道:

  「這是個機會!米爾頓掩護我,我要留下那伙人。」

  他持槍,閃身離開掩體。

  和爆炸更近的真實造物主信徒們,被氣浪衝散了陣型,不少教徒失去了平衡,摔得頭暈眼花,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好機會。

  只要對方不形成火力網,零星的槍擊沒法對他造成威脅。

  格蘭丁抓緊時間迅速靠近,同時他也在警惕著那個邪教徒隊伍中的神槍手。

  街道正中央,被爆炸波及的神父趴在地上,他並沒有急著起身,而是保持著趴臥的姿勢,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條子所在的位置。

  他相信,對方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只要條子敢靠近,他就有辦法讓這個膽敢戲弄自己的傢伙付出代價,死的代價!

  街道左側倒塌的木箱後面,曾經在軍隊中服過役的馬里安在第二次爆炸發生時,就順勢藏到這裡。

  他知道,要想保證隊伍安然撤退,就必須有人留下殿後,他相信自己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而在拖延條子的同時,他也能試著殺死對方。

  上次只是個意外,這次條子可沒有好運氣再躲開他的狙擊了。

  劇烈的爆炸讓街道上的槍聲暫歇,盯著倒地昏迷的神父,格蘭丁謹慎靠近。忽然他精神一緊,就像是被一條吐著信子的冷血毒蛇盯上了。依靠自己的直覺,他迅速調轉槍口,瞄向右側。

  在那雜亂的木箱後邊,竟然藏著一個人!

  就在格蘭丁分神的瞬間,趴在地上假裝昏迷的中年神父抓住時機,單手撐地猛然暴起,他另一隻藏在長袍袖子裡的手已經異化成一團黑泥一般的物質。這些物質很快又覆蓋了他的胸膛,就像是一副鎧甲。

  箱子後面,馬里安搶先一步,把槍口對準了格蘭丁的腦袋。他臉上扯出了一個沒有多少溫度的笑容。

  神父速度極快,為了追求必殺,他雙腿一蹬彈射而起,右手直刺格蘭丁脖子。

  馬里安不再猶豫,見對麵條子把槍口轉向這裡,他搶先扣下扳機。

  但在手槍傳來熟悉的震動時,那一個剎那,他的准心與條子之間又多了一個人。

  「嗯?」

  「呯!」

  來自背後的槍擊讓神父在半空中凝滯了一瞬,一臉不敢置信的錯愕,然後就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墜落在地,滾了兩滾,臉埋進污水坑一動不動了。

  他的口袋裡,兩枚『厄運符咒』褪去了所有神奇,重新變成了普通的便士。

  「嗯?」

  「呯!」

  突發的意外讓格蘭丁怔了一霎,但沒有感情的『機器』可不會在開槍時猶豫。一顆子彈被他送進了藏在木箱後面的神槍手腦袋中。

  這是怎麼回事,神父難道還是個好人?

  格蘭丁大為感動,然後準備對著神父的腦袋補上一槍。但不等他動手,尖叫、怒罵聲已經響起,恢復過來的邪教徒們再次開槍壓制,同時還分出人手,想衝上前來,搶救倒地的神父。

  格蘭丁身體伏低,雙腿連續交替擺動,奔跑間躲過了所有子彈。在騰身而起,竄向遮蔽物後面時,他甩槍盲狙,擊倒了兩個沖在最前面的幸運兒。

  「很好,代罰者再不加快速度,就只能過來洗地了。」

  躲在木板箱後面換彈時,他心裡嘿了一聲。

  對方失去了神槍手後,格蘭丁壓力大減,哪怕沒有熱心市民的幫助,他也有信心把這伙邪教徒全留下來。

  就在他心情放鬆,把槍口對準另一個邪教徒胸口時,躺在地上的神父霍然起身,他一手捂著後背,踉蹌而迅速地向自己的隊伍衝去。

  「非凡者!」

  格蘭丁眼睛微眯,他可不信普通人在遭遇槍擊後還能這麼生龍活虎。

  就在這時,他靈性一顫,一股怪異的感覺席捲他全身,讓他不由得望向街道中間地段的那棟房子,那裡是區域辦事處。

  神父在斷斷續續的槍聲里,踉蹌地奔向自己的孩子們,奔向主的羔羊。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奇怪了!傳教居然會碰到穿著工人衣服的條子。不,他不是條子,那古怪的眩暈感他是非凡者,他是風暴教會的?這些偽神的走狗又開始行動了,我得把這些告訴那位大人。」

  「那處據點已經不安全了,我們要轉移。」

  「馬里安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向我開槍?」

  神父心中無數念頭閃過,留在身體中的那枚彈頭讓他每次邁步都一陣疼痛,但他已經可以看清信徒們焦急和驚喜的臉了。

  神父壓下痛苦,臉上醞釀著使人安心的笑容。

  但就當他毫無防備地經過街道辦事處時,緊閉的木門突然打開,一隻手閃電般探出,霍地絞住他的脖子,同時另一隻手貼在他身軀的肝臟處。

  所有人都反應不及,只能看著神父身軀一震,然後笑容凝固,緩緩軟倒。

  憑藉優秀的目力,格蘭丁看到了一個身著淺藍色工作服,手臂戴著袖標的男子,他右手的袖口,有一道銀白的光迅速縮回。接著他壓住帽子,再次退回房間的陰影中。

  「神父!」

  「主啊!請懲罰那個罪人!」

  頭領的死亡讓剩餘的教徒陷入了瘋狂,他們從掩體後面衝出,格蘭丁趁機又放倒了兩個人,而剩下的全衝進了房子裡。

  房子中傳來一陣短促的打鬥聲,接著又歸為平靜。打開的房門後面,仿佛有一頭恐怖的怪獸正張著嘴,等待下一場血腥的盛宴。

  「噼啪!」

  隨著倉庫中的一根支撐柱被燒斷,房子立刻塌了半邊,橘紅的火光映襯著格蘭丁凝重的臉。

  他知道刺殺神父的男人就是不久前和他交談的那位區域負責人,但他記不清這個負責人的臉了!

  他懷疑自己又遭到了某種力量的干涉從而丟失了部分記憶。

  格蘭丁一邊警戒,一邊回憶。從自己進入商業街開始,到神父遇刺邪教徒全滅為止,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沒放過。

  最後卻疑惑地發現自己的記憶連貫,沒有遭到增加刪減。

  不,並不是有人修改了我的記憶,而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注意那個人的臉,仿佛他沒有面孔

  想著想著,格蘭丁抬起頭,看向那棟房子的目光更加忌憚。

  「怎,怎麼樣了?」米爾頓持槍走過來問道,阿德米索爾落在他身後不遠處,正在重新裝填子彈。

  米爾頓喘著粗氣,因為腎上腺素的消退,他現在肌肉酸痛,一陣後怕:

  『女神庇佑,我只是一個沒有正面戰鬥能力的『窺秘人』啊!』

  「你還記得那個和你交談的負責人嗎?還記得他的樣貌嗎?」格蘭丁把槍口放低,但依然警惕地盯著辦事處,盯著房門後的陰影。

  「記得奇怪,他長什麼樣子?阿德米索爾你記得嗎?」米爾頓一陣思索,最後卻反問道。

  阿德米索爾終於把左輪槍的子彈裝填完畢,聽到這個問題,他也是一臉疑惑。等格蘭丁轉頭望向他時,他搖了搖頭。

  「你瞧,問題就出在這裡,我們沒有一個人記得他長什麼樣了。偏偏就在剛才,他一匕首就把那個神父捅死了。」

  格蘭丁回想起在那個人袖口一閃而過的刀光,恍惚間覺得有些眼熟,那樣式,就和自己的袖劍一樣!

  阿薩辛自由會刺客兄弟會。

  這些名詞一一從他的腦海中閃過:

  難道這也是羅塞爾的鍋?他整出了一個刺客組織?

  格蘭丁暫時壓下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回頭對小隊中的兩人吩咐道:

  「我去這棟房子後面監視,你們就待在這裡,我想代罰者很快就會到了如果有情況就鳴槍示警,但不要阻攔對方。」

  他特地加了最後一句,防止兩個菜鳥腦子一熱白白送了人頭。

  看見事情平息,一些大膽的恩馬特人已經打開了房門,正在向這裡張望。

  格蘭丁豎起衣領,再次把自己的帽子壓低,然後沉聲用一種沙啞的嗓音高喊道:

  「市民們,請安靜待在家中,等待後續的處理結果!請不要上街,重複一遍,請不要上街,犯罪分子還在逃竄!」

  格蘭丁邊喊話邊把阿德米索爾的帽子也壓下來,避免他被更多的人看清面容。米爾頓顯然也明白了這件事,他從衣服中抽出一條手帕,把它纏在自己臉上。

  倉庫那邊的火勢漸漸變小,沒有向周圍蔓延,在確認火災不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後,格蘭丁走入小巷,從那裡繞到房屋後面。

  不過現在動靜這麼大,那個刺客早就從後門逃走了吧

  這麼想著,他在屋後一直待到代罰者小隊趕到時。

  代罰者這次來了兩隊人,他們整齊一致的穿著警服。

  在簡單了解情況,確認沒有人從房子中跑出來後,他們留了一隊成員在外監視,剩下的人直接從前、後門進行突擊。

  代罰者沒有嘗試占卜,也沒有制定更詳細的計劃。

  這種悍勇的姿態讓格蘭丁嘴角一扯,暫時無事可做的他又繞回房子正門。米爾頓和阿德米索爾正站在角落的陰影中,看到他出現,兩人一起招手。

  辦事處門前停著三輛輕便馬車,上面還有警察系統的標誌。幾個真正的警察正在拉警戒線,阻止居民靠近,還有一些警員正拿著記錄本,挨家挨戶地統計住戶的損失。

  看樣子代罰者和本地警察廳進行了深度合作。

  值夜者小隊就沒這個待遇,還得自己準備車輛,也不會有警察配合辦案。

  剛剛還一片蕭條的街道已經再次熱鬧起來,吆喝聲,砍價聲,交談聲混在一起,差點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半個小時之前。

  隨著一聲尖銳的汽笛鳴叫,一輛由四匹馬拉著的大型車輛駛入街道,這輛是消防車,兩位戴著明黃色硬邊帽子的消防員正站在車頂做著準備工作。

  格蘭丁饒有趣味地看了一會兒。發現車輛除了配備雲梯和消防斧外,後面還拉著一個儲水罐。

  消防員們抓著以燃素供能的蒸汽泵射水槍,在高壓水柱的沖刷下,倉庫中冒出的火焰很快就被撲滅了。

  就在這時,衝進房屋中的代罰者小隊成員也魚貫走出房間,領頭的代罰者隊長和一位警員耳語了幾句,然後就把視線轉到格蘭丁他們身上。

  他腰背筆直,跨步向這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