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沒有人喝酒。
哈努不停讚賞季扶生的才能,他甚至當著眾人的面,邀請季扶生到他的公司做董事。
哈桑說:「我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臨時管理者,你讓他去當董事?我不只是爸爸媽媽被他搶去了,我的工作也要被他搶了。」
他們不知道哈桑在說什麼,只有夏竹聽明白了,她偷偷笑著。
季扶生今天吃得非常斯文,和平日裡的他完全不一樣,有涵養有禮貌,不爭不搶,就像是貴族裡的小少爺。
言行舉止間,透露出的是他本質的修養。
他總是千變萬化的,時而像貴公子,時而像流浪漢。似乎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扮演任何階級的人物,貼切地過角色的生活,不會有抱怨,也不會有向命運低頭的怯懦。
有的只是他身上獨有的韌性,和強大的意志力。
某個瞬間,夏竹百分百確定自己與他似曾相識,只是不記得那是上輩子的事情,還是前半生的遺忘。
又或者,只是個人的美好幻想。
午飯過後,他們一同坐在院子裡的櫻花樹下賞花。他們圍著一個小小的茶爐,這套茶具是肖青自己捏的。
他們談論許多,男人談生意與策略,女人談家庭和生活。
肖青不喜歡與男人們談論工作,她常認為工作不該帶回到家裡來,家是用來談情說愛的,是用來講感情的,應該聊點開心的娛樂,或是幾個人湊到一起玩玩棋牌桌遊。
當男人們的談話告一段落的時候,肖青見縫插針提議大家一起玩德州撲克,卻被哈桑無情拒絕了。
哈桑不喜歡這類棋牌遊戲,他覺得無聊極了。
肖青無奈道:「你們又不會玩射覆,不然我有很多點子。」
季扶生緩緩伸起右手,好似課堂上準備作回答的學生,他說:「我會。」
肖青既驚訝又高興:「你真的會嗎?」
「會一點點。」
然後,肖青和季扶生就玩起了射覆小遊戲,幾個回合下來,兩人近乎不相上下,只是在詩詞方面,季扶生稍遜一些。
肖青玩得開心了,便開始嫌棄哈桑沒用,說他只懂ABC,不懂「滿樹爛漫,如雲似霞」。
這下子,把哈桑氣得更不行了,他明晃晃地生起氣來,讓季扶生不要太展露光芒了,應該低調一些。
旁人看不懂這遊戲,不知道他們在玩什麼,只覺得玄乎極了,而且還非常有趣。
比如,其中有一局,肖青為「覆」,季扶生為「射」。肖青只給出一個數字8,季扶生花了五分鐘,便猜出是夏竹頭髮上別著的掐絲絨花桃木簪子。
季扶生在得到提示之後,他坐在座位上思考了一會兒,張望周圍的一切事物。
最後,他起了身,從地上撿了三片樹葉,往地上一扔,便碎碎念道:「離為火,為中女,紅色……」
他就將目光鎖定在肖青和夏竹身上,肖青今天穿著一條深紅色的裙子,而夏竹簪子上的絨花是漸變粉色的。不過很快,他便說出了答案,指著夏竹髮髻上的簪子。
肖青揚起唇角,默認了他的答案。
他卻說:「純屬僥倖,嚴謹一點來說,夏竹還不到30歲呢。」
事後,大家問他是怎麼猜出來的,他向大家分析:「8代表震卦,震是設計師,是木製品,是鮮花……這裡有三位設計師,哈桑有木製胸針,夏竹有髮簪,肖小姐手裡有花。」
季扶生舉著一片掉落在桌子上的樹葉,「離是中女,排除掉哈桑……震還代表頭髮,還有竹子的意思,所以是髮簪。」
肖青輕笑道:「準確點來說,我已經超過60歲了,不在中女範圍。」
這麼一解說,他們更不懂了,只有肖青一臉得意。
他們的玩法也不全是卦象得出,還會用典故或是詩詞。肖青還提出,嘗試玩一下《紅樓夢》中作者撰的「射覆」文字遊戲,但季扶生舉手投了降,他說:「那是我的文化盲區,詩詞我都玩不明白,更別說這射中了謎底,還要用詩詞來覆蓋謎底,與之心領神會的。」
夏竹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她說:「我記得劇中的文字遊戲,一直看不明白,比懸疑電影還燒腦。」
肖青告訴她:「這和我們剛剛玩的不一樣,有人說是作者自撰的,雙方都不能直接說出謎底,猜出謎底了,就要通過同一首詩詞裡的文字與對方會意。」
這場遊戲,旁人沒看懂,只落得一頭霧水,雲裡霧裡。
無論是哪一類型的話題,季扶生遊刃有餘,對答如流,把肖青和哈努都哄得很開心。
就連肖青也毫不吝嗇誇讚季扶生,她說第一次把這個遊戲玩得如此順行,她和朋友們玩,也沒這麼開心過。
這麼一看,夏竹不自覺對季扶生的完美形象又多了一份好感。
那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夏竹提及自己與哈努一家人的過往和交情,說著說著,她就不自信了:「也不知道哈努當初看中我什麼,才會培養我。但是他們確實對我很好,哈桑很好,哈努很好,肖小姐也非常好,就是有些時候,他們脾氣一上來,我會害怕。」
季扶生開著車,回復她:「看出來了。」
「以前總想去國外進修,所以非常努力,希望被看到,被選中。原本前兩年哈努已經安排好了,結果他生病了,就沒去成。」
季扶生看了一下後視鏡,快速斜瞥她一眼,問道:「你想去挪威嗎?」
夏竹的手指在安全帶上劃拉:「挪威有什麼好的?物價貴,除了看看北極光,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了。」
「我有錢,不怕。」季扶生問,「你不喜歡挪威,想去哪?」
「我現在已經沒有要出國的想法了。」
「如果我要去國外很長一段時間,你會不會跟我一起去?」
夏竹斷言:「不會。」
「為什麼?」
「以前就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現在沒時間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夏竹抬手撐著太陽穴,目光散漫地望著前方的道路,語氣帶著些許疲倦,「就算是旅遊,也只能在國內待著。」
「你要做什麼事情?」
「要幫哈桑把公司管理好啊,哈努生病了,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剩下哈桑一個人,他忙不過來的。雖然我沒有很優秀,但至少能幫他一部分,主要也是報答一下哈努這些年來對我的栽培。」
季扶生不說話了,心事重重地開著車。
夏竹察覺到他的情緒,問:「你準備去挪威?」
季扶生咬了咬口腔黏膜,沒有做出回應。
夏竹很聰明,看出了他的所想:「為什麼要去挪威?」
沉默片刻,季扶生說:「我擔心到時候兩邊都不討好,有人要針對我,得把後路鋪好。以前就自己一個人,怎麼樣都行,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你,得計劃好,不能出任何差錯。」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季扶生深深嘆息,頓了較長的時間,他才說:「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一定要這麼做嗎?」先是一頓,夏竹才說,「我說的是你現在的計劃。」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告訴她:「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很多事情由不得我。」
夏竹試探道:「季扶生,你有沒有想過,可能在你的生命中,我只是一個過客,我們會相遇,也會分開。」
這一刻,夏竹恍然覺得兩人之間,有著一道摸不著看不到的鴻溝,那是社會階級與個人追求的化象。
似乎,他們的結合,不過也是文字遊戲裡的其中一種,即使猜出了謎底,也要尋找詩詞來覆蓋彼此之間的理解。
他果斷答道:「沒想過。」
「世界上有很多個夏竹,從來不缺我一個。」
「可是像你這樣的夏竹,有且僅有你一個。」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而後心虛地轉過了頭,不再與他談論這個話題。
是對是錯,全憑良心。
也有可能猜錯了謎底,彼此對到了暗號,也當是對了。
又或是,猜對了謎底,故意給出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