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的話,本來是隨便交待下去,反正現在他在北崇一言九鼎,別人是不敢有反抗之心的,但是他一側頭,好死不死地看到了羅雅平不以為然的表情。
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打壓一下這女人的氣焰,他對這些幹部的不接地氣,是相當地反感,「羅區長似乎有什麼想法?」
「沒有,」羅區長先是搖搖頭,這個時候,她是斷不會幫苧麻廠說話的,她自己還指望爭取研究費用,哪裡會支持別人搶奪資金?
不過,她也是比較直的脾氣,想一想之後,又回答一句,「不過這種事情,區里做出決定,王廠長能理解就行了,何必跟工人們說得那麼清楚呢?」
「為什麼不能跟工人說清楚?」陳太忠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羅雅平總覺得他的目光中,有點不懷好意,於是她猶豫一下,才謹慎地回答,「我沒有反對跟工人介紹情況,只是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說得多了,沒準不是好事。」
「要不說你……」陳太忠的陰損話都到嘴邊了,但想到這是公開場合,對新來的副手可能產生極大的副作用,終於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只是不以為然地笑著搖搖頭。
羅雅平卻是被這半截話弄得相當不服氣,不過她也知道,這個場合不合適多說。
兩人接下來要去娃娃魚養殖中心,在路過區裡的時候,她索姓給陳書記打個電話,將自己的別克車停在路邊,上了他的奧迪。
才一上車,她就直截了當地發問了,「陳書記,你剛才想說我什麼?」
「想說你不接地氣,不過那麼多人,總得給你留點面子,」陳太忠淡淡地回答,順便又摸起根煙來點上,「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小題大做?」
不是「有點」,而是本來就是!羅雅平想一想,終於換個比較平和的說法,「工人們知情是正常的,但是掰開了講……似乎沒什麼必要。」
雖然車上只是兩個人,她也不能說得太過分,但是她心裡認為,堂堂的區委書記關注這點小事,真是閒得慌。
「你家裡肯定沒人在工廠里待過,」陳太忠淡淡地發話,他從小就在電機廠的宿舍長大,要說對工人的了解,他不比任何人差,「你知道什麼叫工廠榮譽感嗎?」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像得到,我父母親、我的師兄師姐,以及我本人,也都非常在意集體的榮譽感,」羅雅平不甘示弱地回答。
她還有句話沒說,現在的工廠,還有幾個說什麼榮譽感的?不止是私企如此,國企更是這樣,想干就干,不想干滾蛋,工人階級做主人翁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
「你果然不是很明白,」陳太忠嘆口氣,「我是鳳凰電機廠的子弟,廠里的電機曾經是省優部優產品,以前擁有非常強烈的榮譽感。」
「後來廠子瀕臨破產了,很多人說啊,電機廠給國家納了三十多年的稅,國家都不肯伸手一把,很多工人為此而寒心,覺得不公平……然後隊伍就越來越散,沒法帶了。」
「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但是我認為,一個企業的成本和盈利,應該明明白白地搞清楚,不止領導清楚,工人也要清楚,這個不止關係到榮譽感,還關係到有效的監督……這裡還有知情權的問題,不想跟你討論太多。」
說到這裡,陳太忠吸一口煙,然後又發話,「很多事情,藏著掖著不是好事,大明大方地講出來,讓大家去議論,真金不怕火煉嘛……公生明廉生威。」
「北崇一直在摸索通過制度建設,保障發展速度和成果,信息透明是很重要的環節,如果苧麻廠的工人聽說,區里把廠里賺的利潤都拿走了……他們會怎麼想?會不會寒心?」
說到這裡,他側頭看一眼副駕駛上的羅雅平,卻發現她正拿手捂著鼻子,手掌下緣露出一個青色的小角,應該是攥著一塊小手帕。
空調車裡抽菸,確實挺沒公德的,不過陳某人就只當看不見了,這可是哥們兒的車,好像誰請你上來了?
羅區長聽到這裡點點頭,如果這麼解釋的話,陳書記的重視倒也是正常,但是她還是有點不服氣,「可是這錢,根本就不該算是苧麻廠的收入,他們這麼想,根本就是強盜邏輯……廠子建設哪兒來的錢?儲備苧麻又是哪兒來的錢?」
「你和我清楚,這是強盜邏輯,老王也清楚一點……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陳太忠冷冷一笑,他就不信,王廠長能看不出這錢該算誰的利潤。
丫只不過是想折騰一下,無非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一套,正是因為如此,他必須把輿論散布到工人中間去,「但是工人們未必清楚,所以這個事情,一定要講得明明白白,以免影響了大家的工作積極姓。」
「輿論的監督,對制度的建設,真的很有幫助,」聽到這裡,羅雅平點點頭,她雖然眼高於頂,卻不是一個聽不進去話的。
想到陳書記淡淡的吩咐中,居然蘊含了如此的深意,她對這個年輕的書記,第一次感到一絲由衷的敬佩:怪不得說我不接地氣,他考慮問題……確實相當地全面和周到。
「而且現在,北崇已經有一些山頭主義的苗頭了,」陳太忠本人就相當小集體主義,可偏偏看不得下面人搞山頭。
當然,話也不能說得這麼偏頗,陳書記搞小團體,錢和項目都是自己張羅來的,他就覺得有資格搞山頭,抱成團一致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