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歸悲憤,但是陳太忠也只能暫時咬緊牙關。
「我不收他的好處,行嗎?」王媛媛怯生生地發問,她有遠大的前景,不願意被這種小事牽絆住,「我還年輕,不想沾染上這種污點,而且……這對您非常不公平。」
「你有這個心就行了,天底下哪裡來的那麼多公平?」陳太忠聽得輕喟一聲,「他還欠著北崇五十萬,他不提咱們也不提,這種錢收得最安生了,不要白不要……別搞得咱們跟傻逼一樣,有事我給你兜著。」
這天底下,誰不喜歡錢?王媛媛的經濟一直不寬裕,以往是在克制自己的欲望,現在奉旨受賄,一時間放鬆了許多,「但是總覺得,挺戲劇化。」
「人生如戲,」陳太忠撇一撇嘴巴,「以我的睿智,一開始都沒搞清楚施淑華的用意,總有些事情,在不斷地刷新大家的認知底線。」
「華亨是四家裡第一個提出終止合約的,」王媛媛低聲嘀咕一句,「以我的想法,槍打出頭鳥,必須要嚴懲才行。」
「第一個提出的人,容易被槍打出頭鳥,」陳太忠笑一笑,「但是在相對寬鬆的環境裡,這同時也能保證不會被嚴肅對待,第二個或者第三個效仿者,才會遭致最苛責的懲罰。」
「那麼,我就跟章遂說了,正在給區長做工作?」王媛媛笑著問一句。
「這只是特殊情況,小王,我再次跟你強調,一定保持好自己的底線,你沒聽說過的光怪陸離的事兒太多了,今天這種處理手段,我都是第一次聽說,」陳太忠笑一笑,「很多時候,不受賄就得罪人了,這種情況常見,不過你還是要把握好分寸。」
「不受賄就得罪人,」王媛媛輕聲嘀咕一句,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來說,這樣的說法太罕見,也太顛覆人生觀了,於是她虛心請教相關技巧,「那我平常注意一點,給別人一個難以接近的印象,這樣可以嗎?」
「好是好,但是沒太大用,難以接近就是不合群,你會被大家排斥,這是幹部的大忌,孤芳自賞眾叛親離,」陳區長耐心地扮好導師一職,而且不無得意地表示,「強行送禮的事情,我也幹過,給一個省委常委送禮,他倒是不想要,但是我送的禮……他敢不要?」
「省委常委……你送了什麼禮?」合著王媛媛也有八卦之心。
「就是送錢,我還能送啥?送得也不多,」陳太忠很隨意地回答,「色誘這種事情,我是堅決抵制的……咳咳,怎麼覺得門外有人呢?」
「哎呀,便秘好幾天了,今天痛快一下,」林桓笑眯眯地推門走進來,「時間有點長……我沒錯過什麼吧?」
「錯過了,你老婆打電話過來說了,還欠著半斤公糧呢,十二點馬上就到了,」陳太忠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老書記你在小姑娘身上花的心血太多了,小心完不成任務啊。」
大家都離開之後,陳區長一個人轉著輪椅,來到區醫院的院子裡,眼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細細地盤點今天的因果,剛才有王媛媛在,他不想讓某些情緒蔓延開去。
他是真打算要違約金的,而且也充分放權,不成想最後弄成了這麼一個結果。
陳太忠當然知道,違約金難要,尤其是面對華亨這種有勢力、有資金的企業,且不說為了公家事得罪了私人,只說打那個官司就是沒邊沒沿的事。
陳區長在法院沒關係,他在省里都沒多少人脈,也就是在北崇一手遮天,在陽州沒人敢惹,但是北崇一手遮天何用?人家在區里沒資產,沒什麼可以強制執行的。
但是陳某人最不缺的就是盤外招,最擅長的就是以暴易暴,所以他看到華亨的態度還算端正,就要暗自點評一下:嗯,還算識趣。
可事情就硬生生被辦成了眼下這樣,是劉海芳太貪婪?是王媛媛太本分?是施淑華太多管閒事?還是李世路暗中使勁兒?
有必要再次強調的是:能跟華亨要違約金的人,在北崇有且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陳太忠,華亨忌憚的,也就陳某人一個人。
年輕的區長真的不甘心,事情發展成這樣,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結果對北崇的影響是最小的,他雖然沒有收到什麼好處,但章遂對他的敵意,會降到最低。
真說有什麼遺憾的,那就是北崇收不到五十萬的違約金了,但是……那也在帳面上掛著,後面繼任有擔當的話,完全可以去索要這筆錢——雖然這個可能姓微乎其微。
事實上,陳太忠最糾結的是,哥們兒是不是權力下放得太大了,是否有放縱的嫌疑?
可是仔細想一想,他又覺得並非如此,一區之長不能什麼事都親自過問,那樣會累死的,也是無能的表現,必須要用好自己的助手,而這個違約金真的不是大事——這不是合同金額的一千萬,而是多五十萬少五十萬的問題。
其次,這個結果真的不算差,從某些角度上講,還好過他想的方案,比如施淑華都明確地表示支持,她可不是一點錢能收買動的,施總大約也是為了北崇能埋頭發展,少惹是非。
他總不能因為下面人提的建議,跟他的設計有偏差,就徹底否認,那樣的話,會嚴重打擊下面人的工作積極姓。
其實下面人跟著領導,只能埋頭幹活,一點好處都撈不上的話,更打擊工作積極姓。
尤其令陳太忠拿不定主意的是:現在勒令他們改變建議,也還來得及!
他望著星空,糾結到無以復加,沉默了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最後才猛地想到了代入法:若蒙藝面臨這個問題,會如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