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凌迫皇權?
謝廷贊也在外面親切慰問曹學程的隊伍里,被喊到官廳時他的眼睛還是濕潤的。
蕭大亨只問道:「聽說今日你又遞了奏本去通政使司?」
謝廷贊愣了一下,隨即不悅道:「大司寇莫非不准下官奏事?」
「……所奏何事?」
「若陛下不留中,發到了內閣令閣臣擬票,大司寇不就能知道了?」
「……你!」
蕭大亨日常頭痛手底下的愣頭青,這不是挖苦他和沈一貫穿一條褲子嗎?
想了想也只能壓下脾氣,問了一句:「是不是議山海關民變一事?」
「沒什麼不能明言的!」謝廷贊昂了昂頭,「稅監跋扈激起民變,高淮雖死不贖其罪。禮部那邊也有同僚說了,高淮還矯旨向朝鮮國主勒索錢財,實在大壞陛下聲名、大壞天朝體面!如今殿下仁善之名遠播,既請撤礦監稅使蒙了恩准,再覽此前各地所奏稅監為害一方之累累罪狀,正該再請裁撤乃至盡撤外派內臣,還大明一片朗朗乾坤!」
「……據你所知,已有多少人奏請此事了?」
「哼,下官區區主事都能奏請殿下行此仁政,科道若不出力,下官倒要彈劾他們!」
謝廷贊答非所問,蕭大亨心情有點亂,就不再問他更多。
這些人知道殿下已經秘遣緹帥去山海關親查了嗎?
他顧不得其他,親自趕往禮部。
一見到余繼登,蕭大亨的眼神就有點驚疑不定:「閣老,您可莫要累壞了身子。」
「……咳咳……」余繼登連聲咳嗽,又說道,「不打緊。廷推遲遲不得舉,大典不能耽擱,我只能勉為其難再兼幾日部務。夏卿所來何事?」
「聽聞高淮矯旨之事,禮部也傳了出去……」蕭大亨有點緊張,「劾奏外派內臣之罪,陣勢是不是鬧得大了些?」
「這些事向來都未斷絕,如今談什麼鬧?高淮罪行累累,如今還有那陳增等人尚未回京……咳咳咳……」
「陛下畢竟病重,太子殿下又一直深居禁宮,連外臣都不識得幾個……」蕭大亨遲疑了一下,「親遣緹帥查案,已經有些小題大做。如今想來,不見得便是因為王之楨身份使然想要大事化小。誠如殿下所言,那高淮畢竟還是欽差……」
余繼登愣了一下,有些憔悴的臉上浮起一些異樣紅色:「夏卿是說……彈章如雲畢至,恐有……恐有……咳咳咳……」
「之前在刑部,田希智說起殿下執意讓其子去鑾輿司隨駕,似是極為著意兵權,竟不顧有人會因此彈劾他,也要施恩於兵部……」蕭大亨已經想明白了一些,對余繼登說道,「內臣畢竟是天家耳目,一時群請裁撤,未免有……凌迫皇權之嫌。」
他把余繼登沒說完的話說完了,余繼登臉色又變白了一些。
「還要早些去文淵閣,與元輔商議一二。」
「……是要去……咳咳咳……我這就去……」
余繼登也想到利害了,蕭大亨看著他勉強支撐的樣子,心裡更加不安。
他的身體怎麼突然越來越差了,莫非是這些天太耗心神?
而京內、京外大小官吏,那可並非全然一心。
正如余繼登所說,歷年來都有人請撤外派的太監。
現在只不過因為太子監理國事後立刻就下了撤除礦監稅使的仁政,很多人本就看到了希望。
山海關民變的消息傳回,高淮累累惡行被大家知曉,這股風既然被煽起來了,恐怕沈一貫和余繼登也壓不下去了,晚了。
而嗣君會怎麼想?
到了九月初八這一天,又是旨意傳出。
「奉旨,重九賜宴,閣臣、九卿、公侯伯、駙馬都尉,在京七品以上朝參官虛歲達六十者,皆入慈慶宮赴宴。」
九月初九,先是安排了人去尋常祭祖,朱常洛去慈寧等宮問安,慈慶宮則忙碌非凡。
剛好慈慶宮也有個不算小的院子,要擺上不少桌。
今日是嗣君賜宴,而非皇帝。
太子敬老,值得稱頌。
一切苗頭都是好的:冊立大典後,先召了重臣「燕朝」,而後便特簡余繼登入閣,恩赦曹學程。
閣員都開始補了,其他缺員豈會不補?曹學程都赦免了,又有多少人能得恩典?
其後更是勤勉,每天都召見老臣請教國事。
皇帝病重之後,大明真是迎來新天、日新月異了。
因為是太子賜宴,所以有資格赴宴的都往東華門外聚集。
大致分成三團。
一團是九卿重臣和六十歲以上的朱袍,一團是勛戚,一團是其他六十歲以上的青袍。
最後那些青袍官員,這輩子大多也快到頭了。
有能耐的,誰到了這個年齡還穿青色官袍呢?
穿紅袍的大員那邊,沈一貫對陳蕖等人嘆道:「大禮事多且雜,廷推卻一再延期。今日雖九卿俱在,卻又少了其餘科道官。列位,是不是今日辛苦一下?午後出了宮,再拔冗把正陪都推選出來吧。」
李戴點了點頭:「這倒是個法子。」
「恐怕不行。」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搖了搖頭,「近日百官劾奏外派太監者眾,清早殿下便遣內臣到了都察院,召僉都御史以上未時面陳。」
「……」沈一貫看著東華門的方向,眼神難以捉摸。
他已經盡力安撫壓制在京官員借各自份內事題本上奏,但嗣君已有「仁善」之名,實在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想在新朝博直名、賭嗣君的心意。
憂心事還不止這一件。
「余閣老竟還未到?」蕭大亨問了出來。
沈一貫的神情更加凝重,苦笑著說出另一件憂心事:「世用一早便遣子報入宮中,他忽然抱恙,今日不能赴宴了。」
「抱恙?」蕭大亨臉色一變,「太子殿下賜宴,他……」
沈一貫長嘆一口氣,「我遣人去探視了,還不知病情如何。」
不是什麼萬一的情況,余繼登不可能託病不來。
只怕當真病了,這幾天本就越來越覺得他臉色憔悴,就不知道有多嚴重。
真是的,還不到六十歲的人,雖然最近這些天既要參與閣務又要兼禮部部務,怎麼身體比他沈一貫差這麼多呢?
剛回到慈慶宮的朱常洛也愕然向成敬問道:「當真病了?」
余繼登當真病了,而且是病重。
沈一貫在入宮前就得到了管家的回報,而朱常洛則通過成敬那邊獲得了更多的信息。
今年以來,余繼登就已經病過幾回。
之前是朱常洛在宮裡和朱翊鈞斗,而外廷那邊,同樣有接連而至的鄭國泰請先冠婚和兩次百官哭告。
余繼登身為禮部尚書,一直就處於國本之爭的漩渦中心。
那幾次被折騰得病了,六月末宮中驚變後卻又好了起來。
也許是對朝局和入閣的期待支撐著他。
而他之前身體還好的原因還包括:用藥吊著。
重九賜宴敬老就在這種氛圍之中開始。
「田義,遣人往余宅送些好參。」
朱常洛又嘆了一口氣,對沈一貫說道:「沒想到余閣老清廉至此,竟因家無餘財斷了進補之藥便陡然病重。」
沈一貫沉痛地說道:「世用之廉名,朝野盡知。如今正要倚其德才,不意強自支撐,病來如山倒。」
他心裡是很糾結的,本想引以為援,順帶保蕭大亨成為禮部尚書,誰知道余繼登竟突然病重到這種程度?
才五十七的人!
沈一貫看了看嗣君,心中不免想著:余繼登原本擬的詔書是相當於被嗣君全盤否了的,余繼登的內心不免會多想。
嗣君對詔書潤色又還在屢屢提出新的修改意見,而這幾天又擔憂著嗣君對於群臣劾奏外派太監的反應。
現在他這一病,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好。
而申時行、王錫爵不日就將抵京入閣。
「先排宴吧。」
朱常洛先按自己的步調,向外展現自己仁善的一面。
脾氣等會再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