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傳統大明與革新皇帝

  第276章 傳統大明與革新皇帝

  「撫台……不,大天官,您怎麼就去做大天官了啊!」

  在大明西南群山之中,四月底的平溪驛今天人滿為患。

  除了平溪驛所在的思州府大小官員,貴州撫按、貴州三司官員、毗鄰思州府的鎮遠、石阡、銅仁三府知府都來送陳薦入京赴任。

  說話的卻是右軍都督府右都督,喜進彰勇侯的劉綎。

  貴州官員們古怪地看著劉綎。

  他們來送陳薦,是因為陳薦要去做吏部尚書。

  彰勇侯反倒很不願陳薦去做這大天官一般,會不會說話?

  如今劉綎以右軍右都督的身份統管著雲南、廣西、貴州、四川四省的都司、行都司,難道是不希望陳薦離開西南?他想做什麼?

  平溪驛既有水驛,也有陸驛。從河南鄭州開始,經南陽、襄陽、荊州、常德、辰州、沅州就到了這裡。再往前經清浪、鎮遠、偏橋、青平、平越、新添、龍里、貴州驛、咸清、平壩、普利、安莊、普安,就能抵達雲南的南寧驛,最終一站到達昆明的滇陽驛。

  這是大明陸上幹線之一。

  但從鎮遠府開始,經陽河到沅江,再入洞庭湖到長江,後面的路程就可以走水路了。

  陳薦先對著眾官連連作揖:「諸位,播州新平,府州大改,諸位還有許多公務要用心。盛情難卻,既已送到這黔湘交界之地,還請早些返衙吧。」

  當著新任大天官的面,丟下公務不管來獻殷勤,後面陳薦考慮他們的升遷事宜時該怎麼想?是承他們美意,還是玩忽職守?

  但做官就是人情世故,貴州上下官員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你看彰勇侯不是一樣從昆明一路護送過來了嗎?有這個必要?

  反正驛站如今都歸樞密院管,樞密院在西南最大的官都這麼做,其他人不以為不妥。

  傳統嘛。

  於是才有今日這平溪驛內外的熱鬧非凡。

  陳薦堅持勸離了他們之後,無奈地看著劉綎。

  到這時才回他的話:「既進封你為侯爵,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就算我去任兵部尚書,難道就好奏請陛下和樞密使調你去別處?」

  「年年處處都有人反啊!」劉綎愁眉苦臉,「還以為播州既平,大小土司應當謹小慎微才是。結果才只在播州一帶改土歸流,四川、貴州、雲南不知多少土司蠢蠢欲動。大天官,我只是個舞刀弄槍的大老粗,寧願與外敵廝殺,實在不擅處理這些麻煩。」

  播州原屬四川。播州之役後,那邊改土歸流,貴州拿了原屬播州的一些地方併入了平越軍民府,還有其他一些變動。

  雖然平播有功的秦良玉一家成了天子親兵,但改土歸流的影響還是存在的。

  當今天子銳意進取,西南著實有不少土司擔心將來全面改土歸流,失了祖傳世襲基業。

  劉綎咬牙說道:「大天官看看黔國公一家!但有小叛亂,剿也不是,不剿也不是!隆慶三年罷了朝弼公爺之爵,如今其子其孫都戰戰兢兢!」

  他說的是如今擔任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總兵官的沐叡的祖父沐朝弼。

  嘉靖三十年,元江府土司那鑒反叛,沐朝弼討伐平之;嘉靖四十四年討擒叛蠻阿方,隆慶元年平武定州鳳繼祖。

  應該說黔國公一脈到了沐朝弼時,算是又出了一個能領兵作戰的後人。就算這不少戰果都是「霸凌」弱小,總歸不是紈絝吧?

  陳薦聞言肅然道:「彰勇侯!朝弼公驕縱橫行,私德不修,藏匿逃犯,乃至於用調兵火符遣人入京刺探朝廷虛實!你這是說先帝和太岳公待黔國公府太苛刻?」

  劉綎看著嚴厲的他,過了一會才訕訕道:「就是說嘛,我呆在西南不好,沒那麼多彎彎腸子……」

  在他看來,黔國公一脈是挺尷尬的。如果要永鎮西南,就免不了掌握一部分軍力,辛勤地為大明鎮住各地土司。出個有才幹的後代就不容易了,又要求這個有才幹的後代德行俱佳、忠順得體,那就更難了。

  沐朝弼當然有他的罪過和私人原因,但沐朝弼被奪爵幽禁到南京至死,結果就是他兒子害怕得不行。

  沐昌祚在萬曆元年從征擒拿叛亂蠻族羅思,萬曆十一年討伐岳鳳,討平羅雄蠻,又在那時的明緬紛爭中與劉綎等將一起擊退緬兵。

  劉綎對沐昌祚也頗為敬重,但沐昌祚萬曆二十三年就稱病讓他兒子沐叡襲爵。

  劉綎還以為沐昌祚是真病重,結果擔任右軍右都督在昆明見過他之後,才發現他身子骨硬朗得很。

  如今沐叡更是啥事都不敢管。皇帝讓勛戚參與昌明號,這件事沐叡則踴躍非常,大有以後就做個富貴勳爵以安朝廷之心的意思。

  劉綎做這個右軍右都督,除了又打了一次緬兵極為痛快之外,其餘時候都在雲南等地疲於奔命。

  西南土司以雲南為多,在這裡沒有黔國公幫忙,他除了純粹靠武力震懾,難免要費很多口舌。

  這些口舌,過去大多是陳薦這個巡撫幫忙。如果有黔國公幫忙,興許省事得多。

  現在陳薦要走了,劉綎這才十分不舍。

  他已經進封為侯,眼看沐昌祚不念昔日同袍舊情,難免想著以沐昌祚的能耐大概是看透了。

  所以如果自己在西南做右都督的時間太長了,將來是不是一樣會被猜忌忠順?

  「這事你也不必過於擔憂。」陳薦安慰著他,「入京面聖謝恩時,我自會呈稟西南如今弊病。你莫要想得太深,以你脾性,我都不擔心你擁兵自重,何況陛下和樞密院?」

  「……」

  劉綎無語地看著他:這到底是誇獎,還是調侃貶損?

  「你千里送我,恐怕樞密院內軍紀都察署免不了要參劾你幾句,趕緊回去吧。」陳薦嘆了一口氣,「明日起我就坐船入湖廣,是幫我尋的普通民船吧?」

  陳薦實在不想湖廣之後的一路上仍舊這般。

  「……這點小事,以我堂堂右軍右都督還是能辦好的。」

  「那就速速回去吧!」

  陳薦從昆明到這裡的速度並不慢。雖然他已經六十三了,但身體一直很好。奔波於這雲南群山之間,沒個好身體、不能騎馬怎麼搞好工作?

  三月底的旨意在四月中旬快馬急遞到了昆明,畢竟朝堂諸公都等著他這個吏部尚書快些到任,好趕緊把那幾個重量位置的人選定下來。

  接到旨意後,他也知道輕重。交待了一些工作之後就騎馬啟程,劉綎是聞訊趕來護送他的,只帶了標兵十餘騎。

  但就是他帶著人來護送壞了事,到了貴州這邊就驚動了貴州上下官員,畢竟太惹眼了。

  既然明知道朝堂上選出二相和幾個尚書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好位置,一路上該有多少地方官想藉機向他獻殷勤?

  陳薦在路上了,帶著大敗緬甸之後皇帝和樞密院對西南仍舊固守邊防和改土歸流後的西南躁動。

  解經傅等人已在路上,朱常洛駐蹕於遮洋行船廠的「生活區」。

  看完了一大兩小三個船塢,細細問過了遮洋行從臨清等地招募過來的舊船匠和沿海浙江、福建等地招募來的新船匠,如今要與樞密院重臣們最後統一一下思想。

  「雖說先易後難更穩妥,但對大明而言,周邊問題實則沒有難易之分。要說難,也是開疆拓土之後如何有效治理更難。」朱常洛重點看著邢階,「就說西南邊陲吧。開國兩百餘年,如今仍舊不斷有大小土司作亂,是什麼原因?」

  「山多貧瘠,言語不通,習俗不一,官紳厭畏……」邢階當然懂,「仍以土司治其民,許以官職世襲罔替,這是最簡單的法子。」

  「給出去的,就難以收回來。越想要教化,他們反倒越要維持舊習。就說土司子弟該進學授職,這件事就做不成。」朱常洛搖著頭,「歸根結底不是這些原因,是窮。大明沒有找到能給這些邊陲蠻民過上更富裕日子的法子,西南諸省更不好去盤剝他們來為國家貢獻更多稅收。朝廷收不了他們的心,他們當然像過去一般擁護著他們的土司老爺。」

  「……西南邊陲之事,與陛下定要討滅朝鮮有關?」

  「有!」朱常洛斷然道,「大明需要一個成功的新榜樣,讓官民都改變想法。朝鮮與交趾相似,都已經習用天朝文字、儀制多年。成祖克復交趾,就是因治理不當而無法收民心,最終得而復失。朝鮮亦如是,當年都奏請內附了,也因教化之難而厭棄之。至於東北女真、韃靼諸族,北虜千百年來都不能盡除禍患。」

  他看著眾人:「現在,大明也許處在歷朝歷代以來最有利的歷史機遇期。」

  「……臣愚鈍,陛下明示。」

  邢階不明白為什麼是歷朝歷代以來最有利的一個盡除北虜之患的歷史機遇期。

  盛唐時天威震懾四海,天可汗又如何?大唐也傾覆了,五代之後,趙宋丟掉了幽雲十六州。

  成祖數征漠北,把瓦剌都趕到西面去了,後來又有韃靼,如今女真人又越來越壯大。

  怎麼到了此刻就不一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