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宗藩大變革
對朱常洛來說,他所需要達成的目的里,最困難的一環不是怎麼做,而是怎麼改變他們的觀念、讓大家都能積極去做。
大明的宗藩政策里,最重要也最要命的一次改變就是靖難之役。
朱元璋沒有躺在這邊,朱棣在不遠的地方,現在朱常洛開始剖析起歷史淵源,朱棣的棺材板很激動。
「國初時,太祖分封諸王,建藩諸邊,各領護衛軍。那時候,藩王是大明的守邊之臣……」
包括燕王朱棣,不也一樣嗎?
朱常洛提起了這個話題,就是要把大明的宗藩制度從源頭上扣回一點:皇帝還是希望藩王們對國家、對朝廷有所貢獻的。
因此,才能給出豐厚的宗祿,也因此給他們配上相應的權力。
但靖難之役打破了這個原先諸藩為國護邊的大戰略。
而後護衛軍裁撤,許多宗藩內遷,皇帝出於親情要分封新的藩王,出於道德壓力要善待已有的藩王,出於權力的穩定要提防藩王謀反,種種原因造就了宗藩政策的變遷。
到後來,他們不需要談貢獻,只需要乖乖的;不能夠幹這干那,只需要被養著。
現在越來越難養了,怎麼辦?
「便說一點。早就允了奉國將軍可進學考舉,這麼多年可有一人出仕?不允宗室行商,哪家沒有在封地這麼做?」朱常洛總結道,「總要想法子的。但若不是君臣都從觀念上改了,這法子就不好想。對各藩來說,朕不妨直言,需要想通的,無非是親王、郡王們罷了。」
「……臣等該怎麼改觀念,還請陛下明示。」又是朱華增來捧哏。
朱常洛看了看他,一條一條地說。
「第一,各藩宗祿都是發到王府,你們處置府事時,各藩宗親覺得公允嗎?還是把宗祿當做私財?」
「第二,各藩各有田產店產,這本該也是各藩宗親們一同安身立命之所在,你們是不是也當做了私產?」
「第三,作為藩王,教育宗親,管束宗藩,這些年有沒有做好?」
連續三個問題,似乎不涉及到觀念轉變,但朱常洛扣的題是:「朕是大族長,你們是小族長。朕要為你們謀出路,你們也要為自家宗親謀出路。這改觀念,說白了先琢磨好,自己過去是怎麼管的,將來該怎麼管,能不能管好。關鍵是,怎麼才能算是於國有功勞、於下有恩義。」
說罷指了指:「秦王,當年秦藩是天下第一藩,你先說說看。」
如今的秦王朱誼漶這一脈是個傳奇。
他的祖父就是最幸運的秦王,原先只是鎮國中尉,已經是低級宗室了。但是誰讓上一任秦王無嗣且無兄弟,再上一代秦王也是獨生子,因此一路上溯,根據禮法當中的規定倫序到了他家這一脈。
鎮國中尉一躍成為親王。
到了如今秦王時又一樣。並不是說他祖父是親王了,闔家都能升爵。
按照當時的宗藩新政,這一脈除了親王和世子,其他人仍舊只能按原先的爵位來承襲。
於是秦藩就出現了這種局面:到了朱誼漶哥哥襲封王位後,哥哥是親王,親弟弟是奉國中尉。
但朱誼漶的哥哥去世時,又是沒有子嗣,於是朱誼漶又從原先的奉國中尉變成了秦王。
當然了,過程當中,朱翊鈞為了施恩秦藩,已經把朱誼漶進封為郡王。只不過這只是一個在宗人府名冊上的名號,朱誼漶那麼多年裡仍舊是按奉國中尉領宗祿的。
這便是文臣不斷推動宗藩政策變革之後對宗室的壓制,即便朱翊鈞當年有心解決秦藩傳承的問題,文臣們其實盼著能讓這一藩被除藩。
但「天下第一藩」的名號救了秦藩,即便當時的張居正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現在朱常洛秦王先發表意見,朱誼漶又有什麼能耐講出些花來?
唯唯諾諾說套話罷了。
秦藩也不是個例。這麼多年下來,一代代親王傳承,到了此時不說全部是廢物,但都是中人之資罷了。
朱常洛提出的這種上高度的問題,他們如何能作答?
只是一味表述著恭順。
朱常洛聽完之後嘆了一口氣:「要麼是王府屬官把持,要麼是王妃或儀賓家把持。天下諸藩,大多已如此。你們既然都說不出個一二三四,將來怎麼管得好?」
這種情況他當然是知道的,只不過現在表演了一番願意聆聽下情之後才給出結論。
「你們做不好,不如讓宗人府來做吧。」朱常洛看著他們,「就怕你們不願。」
殿中沒有人回話。
當然是不願的。
就算能力再差,在封地里也是地位最高。就算具體事務都是王府屬官或者說親家、心腹在管,他們表面上還是拿主意的。
皇帝終究還是要奪諸藩大權嗎?
「要朕說,宗藩於國有功,要麼是能出人才為國效力,要麼是能為國朝財計開源,再加上最基本的不生禍亂。要於下有恩義,那便是你們能確保各藩在冊宗親都能領到宗祿,都有機會另謀出路。」
朱常洛停頓了一下看著眾人,又看了一眼侯拱辰才說道:「朕說換身份,就是想讓你們都到宗人府任職,做好於下有恩義的事。於國有功的事,那便聚起來,在宗人府里由朕統領著你們一起做吧。」
殿中是二十來雙忐忑又懵懂的眼睛。
怎麼任職?怎麼被統領?
聯想到之前的昌明號……聯想到皇帝問宗祿、田產……似乎不妙啊。
這聚起來,難道是都被收走?
這時,朱常洛才讓侯拱辰出來說話了。
侯拱辰在武昌府呆了許久,手上有了武昌府的一本帳。
現在王昺還留在那邊暫理府事,侯拱辰卻趕了回來。
聽到皇帝的命令,他走上前去平復了一下心緒和呼吸,嚴肅地說道:「我既為宗令,除了家法,大明宗親之福祉便是陛下交給我的新任務。如今有了昌明號和太學之例在先,我在楚藩遍訪宗親,也把一些想法呈奏給了陛下……」
這當然都只是開場白,實質上是朱常洛早就思考了很久的想法。
皇陵這邊寂靜的夜裡,這個想法終於在行宮之中、在諸王面前緩緩浮現出來。
朱常洛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對各藩來說,將是十分劇烈的變化:
首先,全部資產化:王府、田宅、店產,宗人府都會進行全面的清丈和統計。
然後,宗人府之下會效仿昌明號,形成一個控股大商號。這個控股大商號做三塊主要業務:一是所有宗室田產的集中管理,耕作所得與昌明糧行對接;二是海貿,這一塊與昌明號合作,將來走出去,通過海貿牟利;三是專為海貿服務的輕工業,絲綢、茶葉、瓷器、漆器……
接著,便是對宗親們的安排:各王府都改做書院,宗親進學從地方書院起、再考入設於北京的宗學、最後往太學和科舉分流,這是可以出仕的路,由宗人府解決低層宗室進學的經濟負擔;不願進學出仕的,那就到宗人府之下的商行中任職,或者佃租宗人府接管的這些田產。
而最關鍵的宗祿問題:皇帝將接受朝廷本身對已有宗祿永為定額的建議,這樣那部分宗祿就統一由宗人府管理,由宗人府直接發到每個宗親手上。
等侯拱辰說完,朱常洛做著總結。
「對諸王來說,便像蜀王、潞王、楚王之前從昌明號中得了分潤,此後親王再領到的分潤,便真是你們私財,無需再顧慮其餘宗親。對其餘宗親而言,除了宗祿必定會領到,還各有出路,各有另外的收入來源。於朕而言,宗室中得人才,宗親再倍增也不至於為難。於國而言,朝廷得更多賦稅,地方少了宗藩負擔和顧慮。」
藩王們面面相覷,最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潞王朱翊鏐。
你是皇帝的親叔叔,李太后尚在,你說句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