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誰的凜冬已至

  第240章 誰的凜冬已至

  趕在運河北段徹底凍上之前,楚藩一眾人等終於抵達了北京。

  對他們大多數人來說,這是第一次離開封地。

  王見皇,跪地不起。

  「把殿門打開。」

  朱常洛吩咐完了之後,陳矩讓王安和鄒義一起打開了奉先殿的大門。

  朱華奎他們沒那個資格進入奉先殿祭拜,但他們都知道,這是皇帝要和列祖列宗的畫像、神主一起斷這樁家務事了。

  初雪剛下,奉先殿外的院中只積了薄薄一層,但寒意森然。

  朱常洛看著他們。

  如果沒有這樁案子爆發,對朱常洛和朝廷來說,許多官紳心裡的怨意是繼續壓著沒爆發更好,還是爆發了之後讓他更有藉口對宗室和官紳再動一次刀更好?

  這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只有兩點問題要問明。

  「列祖列宗在上,楚藩太祖血脈不容褻瀆。」朱常洛先定了基調,然後問道,「朱華奎,二十九宗親狀告你並非楚先王血脈。如今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朕來問你們。慈寧宮那邊,皇祖母在問你母妃和其餘女眷。錦衣衛那邊,北鎮撫司在問王氏族人。」

  盯著朱華奎的頭顱,朱常洛頓了頓之後冷漠地說道:「朕問的話,你們如實回答。此後三方卷宗一對,若有錯漏之處而無合情合理的解釋,那定是先有一個欺君之罪的。」

  「……臣不敢,臣冤枉。」

  朱華奎的情緒早已崩潰,畢竟侯拱辰已經明說:不論如何,他這個楚王都做到頭了。

  「先別急著喊冤。」朱常洛看著他,「王安,你親筆記下。楚王朱華奎,朕先問你,你們兄弟二人都是遺腹子,這麼多年楚藩之內流言定然不少。你從小至今,此事有沒有問過你生母、嫡母?」

  「……臣問過。」

  「有哪幾回?可記得年月日?答覆如何?」

  在奉先殿前的雪地之中,朱常洛要這麼問。

  關於現任楚王的血脈問題,當然不能只是直接臆斷的,那就顯得皇帝為了動一動宗室而直接扣帽子、找藉口。

  如今沒什麼令人信服的檢測技術,但交叉詢問、比對供述、尋找疑點,這樣一份從許多人口中問出的卷宗,多少顯得皇帝本身是審慎處置此事的。

  其實不僅僅只是北京城裡在交叉詢問,留在武昌府的侯拱辰、王昺,同樣在查訪更多當年仍然在的人。

  錦衣衛里,從錦衣中所混了混資歷、在皇帝面前接受了一些薰陶的田爾耕現在又調到了北鎮撫司。

  仍是個百戶,但現在工作的部門就是詔獄了。

  田爾耕問過父親,這個活好像很得罪人。田樂對他說,皇帝越信重他,那他就越要得罪人。把他調到詔獄,是田樂主動奏請的。

  現在田爾耕得罪的人級別越來越高了,這是王妃家。

  「你們不必心存僥倖。」田爾耕對王如言等人說道,「宗令在武昌府已經查出來的結果,我不會告訴你們。但你們答的話是真是假,那卻決定了你們王氏一族的前途命運。」

  王如言臉色慘白,詔獄的恐怖他們過去聽聞過,如今卻是身臨此地。

  以王妃家的身份,卻被安排到了詔獄來,皇帝的態度已經是明顯的。

  田爾耕根本沒有開始問話,而是不斷施壓。

  「這麼多年以來,王府那麼多屬官,那麼多內臣、使女。若真是遺腹子,楚先王定然有諸多布置。挨個問下去,他們都說了哪些舊事,我只能告訴你們,我眼界大開。畢竟事不關己,這件事把自己摘得越乾淨越好,這就是人心啊。」

  「說到人心,又讓我想起來前些時日被抓進來的舉子和貢士……」

  田爾耕就這麼跟他們嘮嗑。

  他年輕,很有精力。

  先用各種話嘮得他們心神不寧之後,又冷不丁問上幾句與當年有關的問題。

  問題似乎也都不大緊要,畢竟不是直接喝問他們當年到底有沒有魚目混珠?到底是他們主動合謀的還是聽楚先王命令。

  慈寧宮中,則是積威十分重的太皇太后。

  她面前只有四個人,一個楚王太妃,一個是如今楚王名冊上的生母,另兩個是楚藩宗親彈章之中指認的朱華奎、朱華壁兩兄弟真正的生母。

  「若真是你們二人所生,母子不得相認是一苦,知情隱瞞則是大罪!當年若真有此事,你們自然無力違抗,楚王兄弟年幼,這事也由不得他們。但為他們性命著想,為你們父族性命著想,眼下該當如實說來!」

  這是京城裡,天家對楚藩宗室這楚王真偽一事的盤查。

  而在地方上,楚藩暴亂沖衙、打殺地方大員之後的波瀾終於化為巨浪,第一個打到了湖廣和江南。

  梁雲龍不僅收到了沈鯉發下來的公文,還收到了王錫爵寫來的信。

  他需要做出這個決定。

  他面前,是右參政陸長庚和巡按吳楷。

  陸長庚曾受他所託,遠赴南京為湖廣競繳新增金花銀的份額,是他在湖廣一個得力的心腹。

  吳楷的上一個官職,是河東巡鹽御史。他任上的功績,除了踏勘繪製出堪比清明上河圖般精細的《河東鹽池之圖》,還主持修好了保護鹽池的防洪堤體系。

  「鑑察院的意思,若有地方官涉案,不容姑息。輔相的意思……」梁雲龍頓了頓,「湖廣地廣田沃,接續南北,水利路橋事湖廣是重中之重。楚藩是開始,湖廣宗室所侵田土,所折祿之莊田,湖廣士紳所隱田土,都該藉此事整頓一番。」

  陸長庚和吳楷兩人面色嚴肅,知道朝中動議改革宗祿的決心,並不因如今楚藩有了暴動而更移。

  反而要在湖廣借勢掀起更大波瀾。

  「錦衣衛指揮使王之楨還在湖廣,宗藩不會再有亂。」梁雲龍又看著吳楷,「這又是大司馬蹇大人來信所言。」

  「……撫台,如此慎重,是查出了誰?」陸長庚凝重地問,又看了看吳楷。

  「如今仍在徵收秋糧,撫台……」

  「故而要你們二人一同來辦。」梁雲龍眼神一寒,「既然他涉事其中,焉能忌憚?畢竟是朝廷命官,待旨意一到,便捉拿歸案,押解京城受審!」

  「到底是誰?」

  陸長庚心中劇震。

  他畢竟只是布政使司的官員,查案的事,是撫按和按察使司在做。

  吳楷言簡意賅:「武昌府知府徐應簧。」

  「他?」陸長庚失聲問道,「為何……」

  「武昌稅課司之利,武昌府田土之兼併。還有他故里淳安縣,去年浙江一省退贓近三百萬兩。」

  陸長庚微微失神,只聽梁雲龍說道:「若旨意到了,武昌府事,先由元白兼署。」

  「……下官領命。」

  在武昌府城的三人沒等太久,目前關於楚藩的事情都是樞密院管著的驛站體系以軍情急遞的規格在處理。

  第五日的一早,吳楷就到了江夏縣衙,找到了公鼐。

  「借江夏衙差一用,公知縣,隨我去拿人。」

  公鼐戰戰兢兢:「按台,拿誰?」

  借人就借人唄,為什麼還要隨行?

  吳楷沒跟他說什麼,只讓他先點了快班壯班,隨後就出了縣衙。

  從江夏縣衙出門往東不遠就是武昌府衙。

  公鼐一開始只以為是去跟東面的楚王府周圍,沒想到吳楷直接在武昌府衙門口左轉。

  「卸了府衙差役棍棒,都不要妄動!奉旨,捉拿武昌知府歸案。」

  公鼐瞳仁收縮,看著一邊往裡走一邊震懾府衙差役的巡按。

  楚藩暴亂,武昌知府居然也涉事其中?

  隨後他有些興奮起來:難道率先提供線索,是立功了?

  讓他隨行來抓頂頭上官,現在又是徵收賦稅的關鍵時期,難道……

  府衙大堂之上,徐應簧正招待著按察使李燾,並且尊他在上首,同時疑惑他今天為何突然過來商議武昌府所涉兵備道的事。

  看上去好像是因為這邊的兵備副使重傷在身,他要親自關注。

  但此刻看著吳楷帶人氣勢洶洶地不經通傳長驅直入,他的臉色不禁微變。

  李燾也站了起來,盯著徐應簧。

  「巡按大駕光臨……」

  他還想應付一二探一探情況,吳楷卻先對李燾行了行禮:「有勞臬台了。」

  「居心叵測煽動宗藩,讓我臬司重傷二員副使,我不出面,如何安撫屬官?」

  徐應簧的臉色這下是大變了,而吳楷已經拿出了一封信:「旨意已到,經湖廣撫按、按察使奏請,允逮武昌府知府徐應簧,送京訊問。」

  按朝廷制度,六品及以下,分巡御史、按察司並分司可自行取問明白而後議擬奏聞區處。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奏聞請旨,不許擅問。府州縣官犯罪,所轄上司不得擅自勾問,止許開具所犯事由,實封奏聞,若許准推問。

  徐應簧是一府知府,正四品。他犯了案,地方上先奏請,這程序沒錯。

  公鼐不明白的是,既然還驚動了李燾先來親自穩住他,為什麼不由臬司衙門直接拿了呢?

  然後他很快知道了原因:「府衙佐官及胥吏,速速堂前聽候訊問。公知縣,請以縣衙差役暫充堂儀。」

  「下官明白,明白……」

  他好興奮。

  看來武昌府衙的問題很大!大到需要甄別一下,府衙里哪些屬官和徐應簧是同夥。

  畢竟徐應簧做武昌知府已經到第七年了!

  他們不是來抓徐應簧的,這麼高的級別,當然是臬司帶走,然後押送進京受審。

  他們是來配合巡按先清理武昌府衙門戶的!

  很快,府衙大堂上站班的就變成了江夏縣衙的差役,他們古怪地看著往日高他們一等的府衙差役戰戰兢兢地站在堂內堂外等候巡按一一訊問。

  事情真是越鬧越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