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最重要的當然是兵權
關於從中央到地方的衙署配置和職權劃分,朱常洛心裡有著遠比他們更清晰、認識更深刻的方案。
只不過考慮到如今的信息來往速度和各方面的水平,必定要有調整、有取捨,也需要循序漸進。
但眼前這第一步,到了乾清宮的各部衙首官們驚聞這官場大地震之後,率先感受到的是皇帝的胸有成竹。
太多的細節問題他都能一一作答,這一點就連申時行、王錫爵和田樂等人都不免側目。
這絕非一日之功,也絕非一個長於深宮的年輕皇帝能想到的深度和細處。
比如官員告身制度,原先只是一張官員出身的文書,但現在又與各種頒賞的誥敕文書及考察結果等相結合,進賢院內將專設官檔庫。每一個官員從授官開始得到的每一項獎懲和謫遷細節,都會有一份經常更新的檔案在。
這自然會成為一項選拔的依據。
再比如為什麼五品以上京官、四品以上地方官原則上都必須先到翰林院下的通證學院進修?
一方面御書房將開始著手建立一個龐大的地方志書庫,另一方面也會延請許多在京衙門及地方致仕老臣為講官,這些新官進修期間能夠先熟悉一下自己將要任職的地方或衙門詳情。
但考選能不能合格,卻主要是看他們能不能領會認同朝廷的大政方針。到了御前進修,若將來赴任之後還能在任職細節上走歪,那麼問題就顯得更大了。
這一次的商議自然不是一天能搞定的。
要重新劃分中樞的利益格局,第一步又要確定那「五相」的人選,這樣才能夠有人牽頭來開始商議。
具體的劃分也不必先分定了就不改,皇帝明言將來自有調整過程。
眾人以為這五相自該推選一下,但朱常洛卻又直接說了:「召浙江紹興府山陰朱賡朱少欽為御書房中極大學士,召河南歸德府虞城沈鯉沈仲化為鑑察院謹身大學士,擢兵部尚書田樂田希智為樞密院武英大學士,召四川重慶府巴縣蹇達蹇汝上補兵部尚書。」
這一下子,朱國祚和很多人都心中一涼。
不過隨後他們想著這些人的資質和年齡,又心有所悟。
都是老臣,顯然是既給他們一個作為過渡期鼎定新格局的功臣的機會,也是告訴天下:皇帝不排斥從如今在野的人里選賢任能。
而他們年紀都大了,目前在朝的第二梯隊們還有時間。他們的機會留在後面,那麼必須先好好適應新秩序、做出皇帝認可的功績,將來才有希望直接成為有實名相職的五相之一。
議定至此,朱常洛則拋出了下一個方案。
「三殿那一片,將來終究是要重建的。」朱常洛看向了賀盛瑞,「台基仍在,但三殿之外,皇極殿周圍罩房,文樓武樓,這外朝格局都可因之重新考慮了。朕的主旨明白,午門以內,武英殿、文華殿以南,建極殿以南,都闢為外朝。自西華門經武英殿過武樓而至隆宗門、乾清門、景運門、文樓、過文華殿而至徵音門、東華門,如何再辟宮牆內外分明,工部拿方略。」
賀盛瑞咋舌不已,這又是多大的工程?
說穿了,皇帝的安全當然也相當重要。這就相當於在外朝、後宮之間又辟出一道宮牆,外朝就相當於一個大的「瓮城」。
當然了,已經有一道厚實的宮牆,這道宮牆倒不必特別誇張,只用略寬、便於巡衛守好後宮宮禁即可。
難道需要過於擔心入外朝的文臣們搞出什麼事?午門和東華門、西華門一關,就是瓮中捉鱉。
人人都想著皇帝現在有個勇衛營私兵。
「如此一來,皇城之內,午門內外,君臣相濟相成。紫禁城辟出一個真正的外朝,一房五院都入午門辦事。」朱常洛看著他們,「要見到那景象,財計方面便要先準備妥當。卿等以為如何?」
大家都聽明白了:落腳點仍然是如今要推行的新政。
皇帝已經擺明了給大家一個天花板更高的未來,但想要真正走到這個未來,就需要天下官員上下一心為這個未來而努力。
努力收上稅來,既保證添官加俸後自己的待遇,也保證皇帝能夠把他的紫禁城真正割出一小塊來,從象徵意義和實際地位上就與群臣共治天下。
朱常洛聽著他們俯首稱是,知道朝堂的注意力就此要真正轉移到將來了。
眼前這點新黨、舊黨之爭,在朝堂格局如此大的變動面前已經微不足道。
皇帝當然不算退讓,他的意志既能夠通過互相鉗制的五相先行確定,又能夠延伸到中樞和地方的具體個人。
所以這反而是要更高效地集中大明的財富,更加明確地把官和紳分離。
不入朝為官,就只是一個在享受優待的同時也必須承擔責任的民。
入朝為官,就投身進了一個更精密的系統。往上走的路徑更多,對下有來自皇權的堅決維護,對上也有密奏和每一次進修接觸皇帝的機會,天花板更突破了兩百年來的祖制。
太祖是怎麼想的群臣不管,群臣只知道皇帝肯讓出這樣一些象徵和名位,決心真的很大。
人人都能想像到這五相有名有實之後,歷經多年會是什麼樣的格局:如果皇帝的才幹不夠,那麼不見得還能穩穩駕馭住這種格局。
而後開始依次舉行的,是進賢院、施政院、樞密院的內部會議。
進賢院、施政院那邊的都相對簡單,就目前而言變動不大。
但樞密院不同。
朱常洛移駕武英殿,在那裡,除了田樂和李成梁,兵部侍郎、五府都督和部分勛臣也奉旨到了。
田樂此時才說出自己心底里的一些隱憂。
「陛下,這武英大學士,臣之後每一任如何……」
李成梁和張維賢都看著朱常洛。
武相必定是文臣出身,樞密院當中雖有勛臣、武將,卻也有大量文臣。
田樂表面上問的是他自己之後,實際上問的是皇帝之後。
兵權以這種形勢讓文臣能夠更加深入,將來會不會有社稷之憂?
當然是會有的。
朱常洛只說道:「自此後,軍務自成一體。武英大學士必是孤臣,兵部官員則有進無出。」
兩個兵部侍郎心中一震:這就被框死了?
「朕不妨直言,今後樞密院體系除武英大學士之外,毫不過問其餘朝政,只專管軍務。」朱常洛看著那兩個兵部侍郎,「軍務,是需要專精的。即便只是紙上談兵,也要知兵,不是隨便什麼文臣就能過來對兵事指手畫腳。同樣,軍務也不可凌駕於朝政之上,尋常時候要遵從大局所需,萬一之時則聞令而動。」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其一,朕自內帑專為樞密院上下設津貼。其二,朕責令每年專列軍務開支,其後只是樞密院內專責監審。其三,朕此次下定決心大改中樞衙署,倒有大半是為了樞密院。」
到了他們面前,朱常洛再不藏著掖著了。
最重要的當然是兵權,其他四相的設立,本質上是徹底拿到從上到下完完整整的兵權。
要給軍隊體系看到的,是更大的空間。
從邊軍到地方衛所,從京營到長江水師,從軍屯到兵備,從武將銓選擢遷到將來舉國上下的軍事體系,李成梁沒想到皇帝有這麼深入的思考。
甚至於樞密院內部的衙署改革方向也十分清晰,實在稱得上外部絲毫不受其他體系鉗制、但內部則彼此鉗制的系統。
「練兵,改進兵器,培養將才,了解情報,嚴肅軍紀。」朱常洛看著田樂,又看著李成梁及其他武臣,「朕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什麼清丈田土、考察士紳、厲行優免,這都是為了富國強兵的一時之策。朕能為大明開拓更多財富,這才不會有你爭我搶漸漸離心的危險。」
李成梁眼中異彩連連,卻又有些遺憾年紀大了。
哪個彪悍的武將不喜歡有如此進取之心的皇帝?所謂開拓財富,自然就是開疆拓土。
「要走到那一步,需要走出開疆拓土得不償失的怪圈,要有更大的格局、更好的法子。」朱常洛不容置疑地說道,「朕有!三侯五伯只是開始,朕實歲才二十,朕是有心遠邁漢唐的!」
皇帝明明白白地說出他的野心,在座最激動的就是武臣。
從如今局面到遠邁漢唐,那麼大明要多出多少勳爵悍將才行?
「但這第一步,是穩住內部,富國強兵!」朱常洛又看著田樂和兩個兵部侍郎,「即便有設五相共治,添官加俸,選賢任能,但要能把賦稅收上來,以後能越收越多卻不害小民,樞密院仍要做好時刻平叛剿亂的準備。」
聽著這寒意森然的話,武臣們更激動了,兩個兵部侍郎則更加心驚膽顫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朱常洛大手一揮,「今年草創,朕自內帑撥銀兩百萬兩,以為津貼及諸多耗用。其後每年,除國庫列支軍費之外,朕每年專撥一半金花銀六十萬兩予樞密院。樞密院上下,大明諸軍,做好征戰準備!」
田樂現在懂了,雖然樞密院體系里也有大量文臣,但他們將被轉化成為武官之中的文職,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立利益體系,與武將們的榮辱完全捆綁。
一切又繫於皇帝對軍費的全力支持。
這當然需要皇帝擁有足夠的財計餘力和意願,皇帝之後其他的皇帝能不能搞定這件事,那又不屬於樞密院該考慮的問題。
只要皇帝有這個能力犒軍、養兵,那麼兵權悉數在握,皇權便安穩無憂。
一下子兩百萬兩的大手筆,眾人頗有些震撼。
……從以前太上皇帝的「搜刮」結餘,到截至如今尤其是去年江南大案的各種抄沒、官員退贓進獻為大婚賀禮,皇帝內帑里還有多少銀子?
這大概才是皇帝如今最大的底氣所在吧。
朱常洛目前確實仍有錢,就算拿了錢投入到昌明號,就算去年還有各種借支犒賞。
原本內帑就結餘有四百多萬兩,後來先是從召回來的礦監稅使和山海關民變一案抄沒出來的錢,內帑一下子就將近兩倍。而去年江南大案,程家能成為天下聞名的江右大商,有多富?上百家江南士紳的問罪及那一大批退贓以大婚賀禮呈上的銀子,又是多少?
錢只是放在庫里,就毫無用處。
除了籌建樞密院體系所需要的銀子,朱常洛用完這些錢都比剛剛手握大權時富裕。
若是他願意,甚至現在就能撥銀把紫禁城內新的外朝區域建成,畢竟賀盛瑞能省錢。
但這筆錢不如用來讓賀盛瑞去把那遵化的軍工園搞起來。
而新格局下的外朝,當然需要朝臣們有參與感。
這參與感就是把厲行優免推行下去,群策群力把銀子收上來。
快的話,今年舉國退贓免罪,就不知道是多大一筆天文數字般的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