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立場比是非重要

  第173章 立場比是非重要

  朱常洛現在有槍,但還不夠好,還有很多外敵得指著。

  「又多了安撫和彈壓地方衛所一項重任,大司馬還有哪些為難處,都提出來。」

  次日朝會後,朱常洛又留下了田樂。

  那天在朝會上第一個站起來之後,田樂就撕了「皇帝擔憂皇權不穩」階段調和天子、閣臣之間關係的偽裝,他是支持皇帝施行新政的新黨。

  田樂想了想之後說道:「寧虜伯在遼東。若有邊患,陛下能先忍一忍便好。」

  朱常洛本想先通過經略遼東、壓制邊患把兵權和北方搞得穩穩噹噹地再借威勢推行新政,田樂勸阻了他的這個思路。

  沒別的原因,內帑那點錢,根本不足以辦成這些事。

  不先動一動南方,朝廷就會始終財計艱難。動了南方,就要先徹底壓制南方,不給他們在將來朝廷解決北患時掣肘要挾的機會。

  是田樂從資料之外介紹的實際邊防狀態讓朱常洛改變了思路。

  大明九邊,如今從西到東最主要的敵人仍舊是蒙古和女真。

  而蒙古諸部,和大明緊鄰的又大致上又分為土默特和察哈爾。俺答吞了蒙古右翼三萬戶之中的鄂爾多斯部,但現在他的子孫已經將土默特部一分為三:在青海的韃靼土默特,在土默川的西土默特,和東遷之後已經歸順察哈爾汗庭、併入喀喇沁萬戶的東土默特。

  大小松山之役後,青海的韃靼土默特與西土默特之間聯繫被大大削弱。

  大明早已封貢西土默特,和他們有邊貿,但這並不意味著西土默特就很安全。相反,就在最近的萬曆二十五年,還發生過北虜聚眾十萬的入寇劫掠。萬曆二十七年,延綏那邊一樣有北虜入寇。

  最讓朱常洛無語的是,這兩次大規模的入寇還是後來查核時爆出來的,當時主管的邊將和撫臣並沒有把這事如實呈報。

  用田樂的話來說:邊軍和邊防,問題其實比地方衛所更大。

  他在甘肅那邊能有大小松山之功,是因為他用了很長時間嘗試自給自足、聚攏了一小支力量。李成梁在遼東能有功勞,是因為遼東特殊的形勢。

  察哈爾萬戶作為中央萬戶,在嘉靖二十五年之後就東遷到了更靠南、更靠近大明一些的庫倫一帶,並且收服了朵顏、福寧、福餘三衛。喀喇沁萬戶在宣府北面和東面,如今也是臣服於汗庭,並且併入了朵顏三衛之中的一些小部族。

  目前大明和蒙古汗庭仍是敵對關係,沒有搞什麼封貢貿易。

  也就是說,遼東目前其實西有汗庭威脅、北有海西女真、東有建州女真。

  李成梁在遼東建功時,汗庭東遷,有內部吞併;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間,蒙古和海西女真之間,生存矛盾都很大。

  他扶持了建州女真,利用三者之間的內部和外部爭執,加上自己也有幾把刷子,這才能夠建功封伯。

  如今聽了田樂的話,朱常洛不禁有些無奈:「朕得忍著?」

  「至少現在要忍著。若是京營有成,屆時由平虜伯、彰勇伯各帶至少一萬京營精兵去壓著,才有望重新整飭西三邊、宣大的邊軍。整飭好了,錢糧又無憂,才能圖謀後面大事。」田樂說著。

  朱常洛已經聽過田樂對於北面的建議。蒙古內部,土默特先安撫,汗庭之主要滅了之後再安撫。女真內部,時過境遷,如今要扶持海西女真,在向西的方向能幫助大明滅汗庭之主,在向東的方向能阻止建州女真繼續坐大。

  但這都需要大明的兵力更強盛、錢糧更充足。

  「那就說說今日正事吧。」朱常洛定了心,「京營練兵之外,兵備的事朕也一直在留心。如今錦衣衛和內臣朕都整肅了一番,南鎮撫司管著的軍匠,內臣管著的兵仗局,還有工部軍器局那邊朕準備讓賀盛瑞建好了皇極門就去專管。另外,朕專設百家館其中一事便是為了改進兵備……」

  從登基之前到現在,花了一年的時間初步在財計內政上推開了一條門縫,在兵權上把親衛私兵和京營的架子搭起來了,朱常洛自然要開始推動裝備的革新。

  登基之後命令利瑪竇先拿出更多好處,他把消息送出去再到第一批東西過來,也花了很多時間。

  並不是說如今他們的兵器技術和許多想法已經領先什麼的,但進步和啟發需要的正是交流。

  徐光啟目前在百家館就專門管這件事,研究兵器兵備。

  留下田樂,就是專門開這一個會。

  「遵化那邊的基礎好,大小高爐已有七十二座,集中安排到那邊。」

  這是朱常洛早就想過的,產業集中。遵化就在順天府,在去遼東的路途之中。

  不論冷兵器還是熱兵器,都需要鋼鐵。

  而熱兵器所需要的火藥,也不宜仍舊放在北京城的王恭廠。

  現在朱常洛要搞這件事了,並不想搞出個什麼泰昌大爆炸。

  只有一個特殊問題:把軍工重地放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還是要做好防衛事宜。

  「這件事朕也想過。」朱常洛認可田樂的看法,「京營五萬五,朕一直有心優中選優。這次京營較技之後,朕準備先把本領最高強的人漸漸選成一個天樞營。這天樞營,朕準備讓靖夷侯領著。他一直苦練武藝,苦研俞大猷兵書,天樞營只需有五千人,哪裡都去得。那遵化諸廠,就由天樞營先駐防、訓練。」

  「天樞營……」田樂點了點頭,「離馬蘭峪、大安口和喜峰口都不遠……」

  「倒無需他們協守。只是若有改進的新兵器,他們能最先試用、熟用。」朱常洛眼裡生光,「幾百上千精兵悍將,攻堅奇襲抵得過成千上萬。地方若以為只要鬧出點什麼事,朝廷總得點兵數萬勞民傷財地解決,那就大錯特錯了。突陣斬首剿撫並用,這樣用兵只有賺沒有虧。」

  錦衣衛這次從江南「賺錢」當然不能作為同樣的例子來說明,但如果地方上真有人異動,那麼這種有特戰性質的精兵能夠以最快速度機動。

  而且不用耗費過多糧餉,隨身帶著的銀兩就能滿足不短時間的消耗。

  在目前這種時代,面對內部叛亂,如果能夠斬首其實效率最高。

  播州是因為經營了不知道多少年,根基紮實;但最有可能搞出點什麼亂子的,都在大明已經耕耘了這麼多年的腹地,又都是漢人面孔,滲透進去的可能性大多了。

  朱常洛按照定好的思路往下推動著,京城裡的上一批消息已經徹底傳遍大明核心省府。

  皇帝在朝會上提到官紳在傳承先賢教誨這件事上,德行操守被閹得太多。提到了誠心正意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提到了橫渠四句……

  最主要的是,他在朝會上革去了數人功名,閹了幾個口無遮攔的士子。

  殘暴不外如是!

  江南還不知道皇帝昨天見了張益、耿定力、郝傑之後又動了降天下官紳優免的心,不知道有明年一個「自首」的窗口期,不知道後面被定案是害民之後就會牽累本縣州乃至整個大明官紳降優免。

  江南只覺得窒息。

  金秋十月,京營在較技,江南在鬥嘴「物議」。

  雖然皇帝也在朝會上說了:此事曲直分明,仍有爭議,是不是都不分是非?

  但當然會有爭議,立場比是非重要多了。

  松江府華亭縣,如今還有一個特殊的「京官」。

  董其昌是萬曆十七年的進士,被選庶吉士之後,他在翰林院裡的老師病故。董其昌扶靈送葬之後,又告病歸鄉,如今以翰林院編修的官職,卻在家裡呆著。

  如今虛歲四十七的他身體還很好,現在他面對從京城傳來的命令為難至極,家裡還有一大群平日裡交好的士紳名流。

  「香光居士書畫雙絕,就在故里著書立說、書帖描卷有何不好?如今朝堂上,陛下連當廷下旨閹割士子這種事都做出來了,玄宰兄,難道你不畏伴君如伴虎?」

  「正該辭了!如今士林得聞慘事,無不駭然!出仕為官,家小偶有失言竟不能衛護,那還做什麼官?」

  「我看年前便是辭表紛紛。可嘆,可笑!好不容易補了各地缺員,轉眼又將缺員無數!」

  董其昌心裡卻有一點點不好意思:這麼多年沒幹什麼事,但官職一直還在。

  雖然病休在家,缺位該補、不能領俸祿,但畢竟還有翰林院編修的清貴官身啊,他在地方是極得敬重的。

  如今翰林院改設四館,翰林院奉旨,他要麼就病好了回京任職,要麼就該正式辭了。

  聽著來訪士子議論紛紛,董其昌沉默不語。

  有一人冷笑道:「辭官?君不見這回遭難各家,家家都是無人在朝。局勢如此,當真辭官更好?」

  董其昌有點臉紅了。

  這是陰陽怪氣,仍盼他也加入到辭官隊伍里去吧?

  好不容易應付完他們,董其昌覺得心情糟透了。

  想寫些字平復一下心緒,但今日筆法極差!

  「父親……」他十七歲的兒子心情驚惶。

  董其昌看了看自己這個如今在上海縣學做廩生的大兒子,又看著在華亭縣學做廩生的二兒子,心裡也不禁惶恐起來。

  這都是因為他翰林院編修的身份,才能夠這麼容易進了縣學做廩生啊。

  真辭了官,能夠應對已經刮起來的這場風波嗎?

  他告病在家,是因為朝堂上的國本之爭太險惡。

  如今的朝堂,好像更加險惡。新君年輕氣盛又「殘暴不仁」,確實很可怕。

  何況自己既然不為朝廷出力,卻又留著官身在地方享受禮遇,恐怕也是皇帝心目當中有私無公的官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