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輿論的陣地

  第169章 輿論的陣地

  沒人能想到今天的朝會竟然會有這樣的變故,只因為幾個年輕士子的口無遮攔。

  而皇帝那樣無限拔高到先賢教誨,提到人人都不能開口否認的那些至理,也沒有任何人能勸阻這一切。

  勸阻不了,議論不會少。

  罵名皇帝背了。

  但還有人敢罵皇帝嗎?真有了因言治罪。

  「至少這件事,是那幾人咎由自取!」回家之後,王衡仍舊意難平,「若此後只是孤例,那也談不上是什麼防民之口!」

  「陛下若擔心這些,今日便不會這麼做。」

  王錫爵搖了搖頭,兒子畢竟還不能想得很通透。

  「既然要再行新政,那麼非議就免不了。今日此舉,無非讓天下人看個明白,陛下是要再行新政的。為此,陛下自然不能讓願意施行新法的臣子被攻訐去職。非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就為了那句話:新朝容不下南轅北轍之臣。」

  王衡臉色微變:「若果真紛紛請辭呢?」

  「但容得下私心。」王錫爵幽幽說道,「陛下不惜天下非議也要如此處置,勢不可擋。張江陵辦不成的事,陛下親自來辦,是在朝為刀俎,還是致仕為魚肉?」

  天下文武都要三思了。

  今日朝會上的皇帝言語實在驚世駭俗,一樣的通透而粗鄙:竟說那些一樣大肆貪瀆搜刮的文臣在德行操守上被閹得更多!

  但他又說容得下私心,那麼大家拿捏好這個私心的分寸便行。

  這是面對現實仍舊要改變現實的決心,遠比懵懂無知一腔熱血要來得堅決。

  午後,京營即將全軍較技的消息就已經傳開。

  路上,還有白杆兵押著張益等罪員在返京途中。

  地方上,輿論自然還在發酵,京城又有一大批「皇帝明擺著支持新黨」的最新消息要傳出去。

  大明就這麼被明白地擺到了一個隱隱要噴發出巨大矛盾的險境。

  蕭大亨還暫時不知道,他在南京戶部組織著二十萬兩新增金花銀由單的競買認繳。

  南京戶部官廳中,南直隸諸府州和湖廣、江西、浙江三省都在,蕭大亨開宗明義:「陛下手諭:蘇州、松江、常州、嘉興、湖州五府既擔白糧民運之重,又有漕糧要啟運。著改五府漕糧盡折金花銀,五府白糧由昌明遮洋行經海路解運。」

  五府之人臉色劇變,其他人也頓時心中一緊。

  這樣子蘇松常嘉湖五府一下就分走了許多金花銀份額,這對當地當然是好事。

  但是五府白糧不再民運而改由商運,五府就不能以白糧重要而對漕運安排指手畫腳了。

  遮洋總改制為商,朱常洛又給了遮洋總一個解運五府白糧的甜頭。

  白糧的加耗,過去已經達到了超過四成。

  蕭大亨看著蘇松常嘉湖五府來人:「萬曆十七年,湖廣道監察御史林道楠奏白糧加耗每石已至四斗五升,船錢、貼夫、車腳銀加在一起每百石已近二兩,較萬曆九年,每石白糧加耗多了四斗,鋪墊腳價每百石漲了一兩銀子還多。陛下天恩,以後也不用解運至內府、光祿寺、五府六部諸庫了,故而加耗定為每石至二斗,另鋪墊腳價定為每百石一兩銀。五府百姓,盡得恩澤。」

  蘇松常嘉湖五府是特殊的,因為曾為張士誠殊死抵抗明軍,所以朱元璋對這五府課以重稅。

  延續至今,有這個實力組織民運白糧的,又利用這一點漸漸鼓動著把加耗越收越多。

  如今定下的新規仍然比嘉隆年間要高,但比當下的情況已經要好太多了。

  蕭大亨說的只是萬曆十七年的數據,如今又過去了十二年,當地白糧徵收的加耗是多少?

  蘇松常嘉湖五府官員們說不出話來,對五府百姓來說,這確實是天恩。

  但長州申家、太倉王家,必定要面對更大的非議了。

  這是動了五府官吏和鄉紳大戶十分龐大的一份利益啊!

  蕭大亨只說道:「今歲秋糧征繳,本官和諸撫按都會嚴加監察。五府再無解運之憂,運軍也好分派他處,若仍像年初一樣出了岔子,陛下責罰下來,本官自然免不了罪責,你們也都逃不過。」

  金花銀的甜棗有,白糧的棍棒也有,此消彼長,五府說不出什麼話。

  「其餘由單,先允湖廣、江西報額。南直隸、浙江近運河,次輪再競買認繳。」蕭大亨這才看向其他人。

  落實了地理位置上更遠一些的地方優先,對南直隸諸府州來說這又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但浙江呢?首輔是浙江人,蕭大亨也一直被認為是浙黨干將,難道是要做樣子以顯不偏袒?

  接下來就是湖廣和江西分別說明今年的收成情況,然後根據可以給出多少耗銀認下多少金花銀份額。

  二十萬兩,五府先分走了一筆,湖廣和江西又分走了一大筆,剩下的真沒有多少了。

  在蕭大亨的強勢下,新增金花銀的分配比想像之中要順利很多。

  只不過又是把爭執放到了後面。

  「叫常行首進來吧。」

  眾人看著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穿的是一件綠官袍,上面繡著黃鸝,意味著他有八品官身。

  「這位便是昌明遮洋行的行首常慶安。昌明號以六十八萬兩銀子競買了遮洋總,昌明遮洋行便由常行首掌事。蒙陛下恩典,賜了八品官身。」

  「下官見過諸位大人。」常慶安站著行禮,「奉旨,昌明遮洋行會在南京城、武昌府、南昌府、淮安府、揚州府、蘇州府太倉港都設坐店。承運的金花銀和白糧,下官隨後會一一親去諸省府州拜訪。」

  蕭大亨指著他:「先都認一認人。」

  於是這些人一一與他通名姓、官職,同時心情複雜地看著披上了官袍的商人。

  昌明號對新增金花銀的運作,是直接在北京就呈到皇帝手中,在地方收的則已經可以用於購買其他貨物再販賣了。

  常慶安說了第一批會設坐店、用來對接新增金花銀的地方,這已經是一張初步的網絡,而且是有皇商背景、涉及到稅銀的網絡。

  其行首還有官身,又近似一個官衙。

  里外都古怪。

  到了親自前來這裡的江西左布政使王思明面前時,常慶安也並不避諱其他人,彎了彎腰說道:「小婿孟希孔,今科進士,授官知饒州府樂平縣。若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還請王藩台不吝指點。」

  王思明眼神一動:「原來是常行首高婿。」

  捉了個新科進士女婿,那個在淮安的昌明鹽行行首范元柱族中有個淑妃,昌明號大東主王珣得賜七品官服、族中如今還有個錦衣衛指揮使。

  沒有一個人敢小覷眼前這個八品商官。

  而常慶安是八面玲瓏的,此處氣氛融洽。

  京城那邊,國戚中的新貴、皇后郭蘭芝的兄長也開始經營自己的產業。

  名為快談軒的酒樓是個明堂般的結構,雖然體量不是很大,但是在中間放了個戲台。

  大堂散座,三面兩層雅間,最上面還有單獨的一層。

  此刻快談軒內高朋滿座,來的都是勛戚權貴。

  他們家裡的後輩子孫里都在大堂散座那裡聽著梅家門傳人沈慶宏說書。

  「想那眾臣朝會,都在乾清門前。那幾個憊賴貨在御前痛哭求饒,陛下言道:既這般喜歡編排調侃侍奉天下的內臣,那也閹了吧。列位,現在只怕鳥大一個疤還沒長好!」

  「哈哈哈哈哈!」

  勛戚的子孫們其實已經聽說了這件事,但說書人嘴裡說出的強調、語氣,自然又有不同趣味。

  他們也不確定,是不是因為今天的客人特殊,所以快談軒里的說書人膽子才這麼大。

  但皇帝也常聽他說書,想必是准他調侃這件事的。

  快談軒周圍雅間裡,不少人卻心中複雜不已地,時不時抬頭看看三樓。

  在三樓,只有一個大大的套間,外面一個吃飯圓桌,裡面有茶桌、書案、博古架和坐榻。

  現在朱常洛竟到了這裡,武清侯李文全、永年伯王棟,皇帝親舅王道亨和如今皇后的親哥郭振明都在這裡。

  「都知道這快談軒是你們幾個一起辦的,那也無需遮掩。」朱常洛看著他們說道,「無非一處酒樓罷了,該交地方的契稅都足交,廣開店門。說書人在店內說什麼,戲班在店內唱什麼戲文,那便是朕不會過問,允了的。茶水點心價格都不必貴,地方不敢動快談軒,而快談軒里能聽些有趣的,那便夠了。」

  「臣遵旨。」

  「先養起說書人和戲班來。再又記住,當官的和士紳必定怕到這快談軒來,但商人不同。他們自會慢慢知道,這快談軒里說書人口中講的東西藏著多少機會。開到每一府、每一縣,養了說書人,再走到每一鎮、每一鄉!不急著掙錢,這事情,朕是準備花錢做的,每年朕都會貼銀!」

  宣傳經費嘛。

  現在能選擇性地講朝堂上的趣事,後面還能講地方上的刑名案子。

  文人知道用筆眾口鑠金,朱常洛要養起龐大的一支說書人隊伍,用嘴巴眾口鑠金。

  這是真喉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