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積欠由江南買單!
八月二十九,在牛應元和王德完也趕到南京接旨的這一天,長江水師的座船抵達了鎮江城外的港口。
在此停留了這麼久的勇衛營終於拔營上船,往北面去了。
好消息是:這場倭寇劫糧的風波終於告一段落,大肆查問鄉紳,江南也沒怎麼樣,陛下至少是信江南之忠了。
壞消息是:北京朝參官們往南寄的私信和隱隱傳開的消息顯示,皇帝確實是在江南觸目驚心的錢財問題面前退讓了,可也在「失望」和「心寒」之中準備拿出法子改變這種現狀。
蕭大亨「以進為退」的做法到底是好是壞?浙黨黨魁派來的這員大將如今負擔上了江南之重,是不是也有浙黨和蘇黨朝爭的因素在內?
聽說朝會上,沈一貫委婉地為江南辯解,申時行和王錫爵更直言勸阻了皇帝進一步過問。
三個內閣大臣確實在關鍵時刻擋住了這樁大案沒有愈演愈烈,卻付出了江南實情曝露在皇帝面前的慘痛代價。
仿佛一切只是暫停,變故仍會再起。
成敬代表著皇帝宣撫各地,但蕭大亨在成敬慣例不出席的宴會上才會說幾句實話。
「說到底,是貪念迷了心!但凡江南能夠多體諒一下朝廷財計艱難,焉會有這次禍事?本官不論你們心裡怎麼想,但始終要記住:物極必反,有舍才有得!陛下憂心朝廷財計是真的,朝臣之難也不是你們能想像的。」
蕭大亨現在是既殘暴、心思深沉又坦誠的形象:「要我說,江南逼迫朝廷也是有的!朝廷節流之餘開源,不涉田土賦役,難道你們還想不明白?新增了二十萬兩金花銀,難道你們不懂閣老們費了多少心神?張益他們,不也是怕不站出來會被你們為難?」
「……草民等不敢……」
「敢不敢的,事情都已經做了。漕糧以次充好,設私倉讓運軍前來領兌是有的,年年如此。隱田、隱丁,孝敬地方對賦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有的。這些事本官一路走來也不是不知道。」
蕭大亨盯著他們:「過去怎麼樣本官不管。你們若不想將來南下的不止勇衛營一掖,那就先幫朝廷把這財計難關過了再說!」
……
當南京有了一個「將功補過」的新戶部尚書之後,皇帝終於不在江南降下雷霆之威,而是下了一道恩旨。
大婚之餘,不僅僅是南直隸和湖廣、江西、浙江,許多省份的許多府縣都迎來了較大面積的蠲免。
就像是這蠲免恩典本就要在大婚時頒告一樣。
但聰明的都知道:過去的積欠全部由江南大員和被查各家買單!
也是就此劃一條新的線:以前的問題沒太多好辦法,那就算了吧,從此輕裝上陣。但以後若還有這種情況,那只怕也免不了像江南一樣,看看是哪裡的官和士紳家來買單了。
勇衛營從播州啟程開拔這一趟,總共僅花費了一些行銀,但不知到底賺了多少。
之前不坐船,從武昌府一路從陸路走過湖廣、江西到了南直隸的勇衛營現在適應坐船了。
長長的船隊裡,有罪員,也有許多箱子,堆了好幾條船。
奏報已經提前發到北京。
九月秋高氣爽,這是北京最好的季節。
朝參官們仍不知道皇帝對於自己呈上去的奏本答卷是什麼態度。
而在這樣的日子裡,九月初六是遮洋總改制為商競買運權的日子。
李三才和王承勛一直留到了此時,也知道就是旁聽一下、走完這個過場就回到淮安。
江南大商陷身此前的風波,哪裡還有心思來沾染這件事?
最終參與角逐的昌明號展示出恐怖的實力,勛戚的背後竟還有皇帝,那誰又能來爭?
南京戶部尚書換了人,雖然新增金花銀由單仍由南京戶部負責分派,但這新增金花銀卻又是由皇帝謀劃的昌明號來承運,最終還是被捏在了皇帝手上。
次日的朝會上,昌明號明面上的大東主王珣登堂入室,竟蒙恩允上朝會,賜了七品官服。
因為他們花了整整六十八萬兩,只接收了一共四百二十七艘在冊遮洋海船和位於直沽的一片駐地,包含了官衙和運軍屋舍、港灣和已經裁撤掉的臨清衛河船廠之下位於天津一帶的三個舊船廠。
此外還得負擔接收如今已屬於遮洋總的運軍官兵,這個按照如今統計出來的實際人數,是一千六百九十三人。若按名冊,則過萬。
那所謂在冊四百二十七艘遮洋海船,真正還存在的,恐怕剛過半數。
給朝廷一次性解決了這麼大的負擔,貢獻了這麼多銀兩,賜個七品官袍過分嗎?
但對王珣來說意義非凡,他正式在朝堂上跪拜謝恩,稱臣。
「自南解運新增金花銀,自通州歲運二十萬石糧去遼東,輸賣朝廷賑濟糧去朝鮮,朕盼著你們把這三件事做好。這些都是一年一結的事,你們自負盈虧,只要不是頻頻漂沒,總歸是一樁穩賺的買賣。」
朱常洛勉勵著他,又派了另一個駙馬都尉王昺去昌明號任監督,然後王珣就先謝恩退下了。
按舊例,一兩金花銀的解運,耗銀和其他雜費有一錢六分六厘。這個毛利率雖然只有一成,但以昌明號實力,只不過周轉平帳罷了。二十萬兩金花銀的毛利就是二萬兩,這些錢顯然是能直接在江南採購其他貨物來販賣的。
而遼東仍然需要送去一些本色糧食,二十萬石歲糧的耗米就有四萬四千石,這四萬四千石耗米則是輸運遼糧的毛利。以遼東糧價,這批糧食價值不菲。
至於本來算作援助朝鮮的賑濟糧,現在新君「小心眼」,通通是賣給朝鮮。
對昌明號來說,無非是拿到糧就按照朝廷已經商定好的「賑濟價」買好,運到朝鮮之後再賣出去。至於去朝鮮那邊賣多少錢,收的是銀兩銅錢還是其他貨物,那朝廷不管。
對朱常洛來說,過去遮洋總因為是官軍編制,又因為河運、海運之爭,漂沒眾多。
是真漂沒還是假漂沒,船行海上,不好監督也不好追查。
而除了運漕糧,其餘時間漕軍也處於休息狀態。
現在這昌明號遮洋海行自負盈虧,漂沒就算是自己的損失了,自然要肉痛;其餘時間提高海船和收編進去的原官兵的效率,這才是值得的。
等王珣離開之後,朱常洛才又命人抬了兩面屏風出來。
對這種形式,朝參官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江南的問題,卿等都被奏本呈了進來,朕也一一看了。」朱常洛指了指兩面屏風,「僅述江南賦役,僅述江南吏治,朕命內書房把卿等提議的舉措都理了出來。田義,你先念一念。」
自從皇帝開創了這種「提出議題、密奏獻策」的法子之後,每次被內書房匯總提煉出來之後,朝參官們都有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
因為每個人或許只是從各自立場和考量,避重就輕地說上那麼一二三四條,但最終呈現出來的對策總是很豐富。
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提出了那些「狠」招,咱也不敢追問皇帝。
萬一質疑皇帝夾帶私貨,然後那邊真的翻手拿了一道奏本出來呢?
實則也沒必要追問,皇帝用這種方式提出他自己的想法已經足夠委婉了。
田義一條條地念著,朝參官們聽得漸漸心驚。
這次狠招不少啊:包括讓各地巡按在巡視地方時著重監督地方官吏是不是嚴格落實了官紳優免政策,存不存在多免甚至全免?不同府縣的科則是不是要報兩京戶部審定再施行?徭役僉派是按丁數還是按田數,要不要也落實到有優免的官紳人家?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似乎是要為大規模的新政做準備。
蕭大亨審出來上百家江南「高姓」額外優免偷逃賦役,把負擔轉移到普通百姓頭上。通過地方攤牌和賦稅徵收過程中的種種手腳提高了從百姓手中的實征數量,再加上折成金花銀的本色正糧運作、報災形成部分積欠之後,每個地方每年理論上還是都完成了賦稅任務。
但人丁繁衍、精耕細作、開荒闢地、興修水利之後,地方的產出遠遠不是國初時可比。
朝廷是定額徵收賦稅,現在兩百餘年的沉澱下來,朝廷為財計艱難而煩惱,江南僅僅查問了三個大員和上百家沒有人正出仕為官的鄉紳之家就平了過去這個階段積欠的帳。
為難至極的開源節流在這個事實面前顯得像個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