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城驚弓之鳥

  第148章 一城驚弓之鳥

  一時之間,南京城許多人離開。

  有些人從北面的金川門出去再折向東,在陸路上趕著。

  有些人從西面定淮門出去之後直接坐小船,有些是去其他方向,也有人順江而下去鎮江。

  還有些人從南面的正陽門出去之後,就奔赴江南各處。

  張益顯得比較鎮定,仍在南京戶部辦事。

  可他的官廳里並無旁人,戶部僅剩的那些官吏們也不見他今天辦了哪些事。

  張益已經坐了很久,仍舊難以斷定這事情究竟要追究到哪一步。

  總不至於要動他吧?

  南京戶部尚書,是整個南直隸及浙江、湖廣、江西三省田賦的利益象徵,是整個大明鹽課利益鏈條中重要的一環,是太多太多……

  僅僅是有人販運了一些私鹽,若僅僅因此就動到南京戶部尚書頭上,那麼整個江南就確認了皇帝遲早大動江南。

  而僅僅是直接牽涉到這件案子的話……張益知道牽扯不到他頭上,那是耿定力自己說他去安排的。

  法子都是他想,事情也是他做。

  至於幾人當日當面聊,也無非是說點什麼陛下恐怕不知江南漕糧之重之類的話而已,也沒有落入其他人的耳朵。

  不至於……難道要做驚弓之鳥?還是像蕭大亨說的一樣,要反早點反?

  魏國公昨日去了南京城外,孝陵就在鐘山,不遠……孝陵衛就在那裡。

  不能夠……

  不遠處的禮部比較清閒,葉向高此刻沒在衙門。

  因為家裡收到了一封信,寫這封信的人是王錫爵。

  葉向高在書房看著這封信。

  在信里,王錫爵說了說自己了解的葉向高,提到了葉向高的至交好友王錫侯。

  【萬曆十七年,見新科進士有名王錫侯者,余自然頗欲一敘……】

  葉向高都有些記不起來了,但那個時候確實記得王康國曾與王錫爵一敘。

  他比自己晚六年中進士,那時他在翰林院,王錫侯很快就授職去了順德府做推官。

  【說及你們二人自幼時相識、共患難,正是倭寇橫行進卿故里福清之時……】

  那時候,葉向高只有兩歲,舉家出逃避難。王錫侯三歲,兩家躲在一起。

  【數米度日,蝸居檐下,更無一榻,懿旨老母腿染濕寒,至老猶苦。幸得鎮夷侯戚繼光攻破牛田倭巢,福清倭患初平;返家途中,船遇大風,亦是九死一生。】

  【倭寇之患,進卿實知。如今江南有狂膽匪類假冒倭寇截毀漕糧、殺害運兵,又有多少人家頓失棟樑?進卿,我等居朝,實在難以將此事化小;陛下初登大寶,體恤臣民,這等大案、慘案也不該輕忽視之……】

  左右就是一個意思,王錫侯也是個難得的清廉好官。在任三年,政績列為上等,「五膺首薦」。只因得罪了上官,最終被劾歸在家。

  這一次,他王錫爵已經舉薦了王錫侯再補一府推官。

  而你葉向高能夠補任南京禮部尚書,又是曾經切身經歷過倭患的,能不能在這件事上全力配合欽差?

  這回確實是江南太不像話了,沒有分量足夠的大員、不能警戒江南其餘的官紳富商,他們三個出身江南的閣老又怎麼勸皇帝平息怒火?

  沒看見沈閣老都把蕭大亨親自派到江南了,他雖出身山東,卻是浙黨大將啊!

  葉向高放下了信,沉思著走出了書房,隨後先對管家說道:「你安排兩個得力的帶上些銀子回福清,康國兄要起復了,去接他,先過南京一敘別情。」

  王錫爵給了他一個人情,但這反倒葉向高並不是那麼念舊情。

  畢竟他沒有奏請起復這個兒時好友。

  現在面對王錫爵拋來的橄欖枝,葉向高倒是開始思考著他的用意。

  三個閣臣都七十上下了,都是江南人。

  如今北京南京十二個尚書里,只有朱國祚和他葉向高是翰林出身。

  出身福建,雖然也是長江以南,卻不能說就是江南。

  至少福建的賦稅是北京戶部管的。

  想著此前的新增金花銀之爭,葉向高的心怦怦跳起來。

  莫非蕭大亨來了之後,就並不會回去了?沈一貫如此安排,恐怕也是讓皇帝看著過去在朝堂里強大的浙黨直接離開一個大將。

  君臣相忌……沈一貫需要證明自己啊。

  王錫爵的兒子被點為榜眼,他也需要向皇帝、向朝野證明自己啊。

  現在來審案的是浙黨大將,卻是王錫爵給他寫信,而申時行此前更是來了個去掉人的「倭」字。

  應該不會鬧得太大,但耿定力……區區四品,確實不夠有分量!

  「你備好快馬!」葉向高下定了決心,邊回書房便說道,「待我寫完信,你立去欽差行轅,務必親自把信交到大司寇手上!」

  勇衛營那邊,耿定力的三個下人一直被看守著跪在外面的烈日下。

  汗如雨下,心神驚怖,而蕭大亨和其他人吃完午飯後則各去休息。

  耿定力則仍然坐在裡面的板凳上,這是他作為一個「革員」得到的僅剩待遇。

  到了未時五刻,三個下人被曬暈過去一個,蕭大亨等人才出來了,繼續升堂問案。

  又是事無巨細地問,只問過去這些時日裡的細節,反覆已經認定了耿定力只是主謀之一,還有主使。

  一直問到了將近黃昏時候,秦良玉穿著武官袍服進來了:「成公公,駱鎮撫,南京城內姚副千戶令勇衛營左掖百戶秦邦翰運送物證到了。」

  蕭大亨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耿定力。

  秦邦翰進來復命,身後四個人抬著兩個木箱。

  蕭大亨離開了主審的位置,走過去看著放在三個耿家下人前面不遠處的箱子。

  箱子還沒打開,蕭大亨看了看耿定力,又看了看那三人,意味深長地說道:「耿定力,你還是將功贖罪、坦白招供的好。真要本欽差細細查閱,再傳問更多人過堂,你又說都是攀誣你嗎?」

  「……革員還是那句話!吩咐程伯松劫漕糧,革員沒做這件事!」

  「你以為本欽差只問這件案子?」蕭大亨指著箱子,「若看出其他問題,本欽差身為刑部尚書,難道置之不理?」

  「……欽差大人要問什麼案子便問什麼案子,革員又能為之奈何?」

  「很好。」蕭大亨忽然看向三個耿家下人中的一個,「二月初二,你跑到常州府北面長江中的靖江做什麼?」

  上午被問了很久,中午被暴曬得汗如雨下形同虛脫,這時那人聞言卻如墜冰窟。

  「……草……草民……」那個人忽然聽他問起了幾個月前的那天,牙齒咔咔作響,「草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什麼時候去過靖江,還是不記得去過了哪裡,還是不記得去靖江做了什麼?」

  「草民……草民……」他中午不是中暑的那個,現在他真暈過去了。

  蕭大亨也不管,讓人拿水拍潑醒,又好整以暇地看著耿定力。

  「靖江三面環江,舟船往來絡繹不絕。程家在靖江西面僻靜的江灣里有個莊子,既有倉庫,又有船塢,養了些船匠修修自家船。你那外甥女婿,又在靖江縣城裡置了兩處店產,各派大小兒子打理。」

  耿定力緊要牙關,看著蕭大亨。

  「耿定力,本欽差一路南來,既沒什麼隨員,沿途大小官員也知道本欽差的行蹤。靖江那邊明明知道程家出事了,時至今日也沒什麼動靜傳到你耳朵里。」

  說罷看向剛剛被弄醒的那個小人,又問道:「你五天前又去了靖江一趟。五天前的事,你總記得吧?」

  「草民……草民是去買……買……」

  「堂堂操江都御史家要買什麼東西,還要專門去一趟靖江?」蕭大亨譏笑地看著耿定力,「你又知不知道,他就呆在江陰,並沒過江去靖江就返轉了?可惜了……」

  耿定力瞳仁一縮,拳頭握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