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法司南下,崩撤賣溜

  第141章 法司南下,崩撤賣溜

  淮安城內李三才的私宅中正在待客,這客人名叫顧憲成。

  他雖然早就聽說顧憲成,但這次卻是第一回見到。

  李三才摸不准他到這裡來的意思,因此請了兩個當地耆老來作陪。

  真的就只是當地耆老,年齡大,家中卻沒有子嗣有功名。

  顧憲成看著桌上的幾盤青菜,又看了看大開的宅門。

  「天熱,這大門敞開,涼風頓起,涇陽先生以為如何?」

  「……漕台高見。」

  兩個耆老能夠坐到總督漕運大人的家裡陪客,臉上都是與有榮焉的激動。

  「二老可知,涇陽先生在常州府開門講學,有教無類,遠近讀書人都齊聚涇里。二老家中子孫如果有心進學,今日是近水樓台,多敬涇陽先生兩杯薄酒,那就前程無量了。」

  李三才笑呵呵地看著顧憲成,兩個耆老頓時聞言端起酒杯。

  雖然尊重,但顧憲成看著並不是下酒菜的青菜,也知道李三才今天並不願與自己深聊。

  這時,聖旨入城,要李三才去接旨的消息也傳入了府中。

  顧憲成告辭離開了,回到旅舍盤算著下一步如何再繼續籌款重建東林書院。

  而過了一個多時辰,李三才又遣人來請他過府一敘了,說是中午招待不周。

  顧憲成想了想,再度去了李家。

  這一次,院門關上了,也並無其他客人。

  顧憲成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猶疑地看著李三才:「漕台,不必如此奢費吧?」

  李三才渾不在意,先請他入座,隨後才道:「此前是給人看的,現在才是吃的。叔時兄,家宴何必拘禮?兄台清名,我一向是敬佩的。」

  他的做派稱不上前倨而後恭,顧憲成也沒什麼能夠幫助到李三才的。

  畢竟李三才鄉試時的座師可是王錫爵呢。

  「既然如此,我虛長兩歲,有句話想請教道甫賢弟。」

  「叔時兄請講。」

  「莫不是旨意問漕糧事,道甫賢弟想讓為兄多多勸撫鄉里?」

  李三才看了看他,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叔時兄小瞧小弟了。旨意令我入京面聖奏對,我明日就要啟程。既與叔時兄神交已久,自然要暢所欲言,這才備了一桌好酒菜。兄台此問,當罰酒一杯!」

  「……是為兄冒昧了,當罰。」顧憲成聽他說到暢所欲言,終於是笑了起來向他敬酒,「為兄先干為敬。」

  李三才帶著微笑看他先一飲而盡,然後才喝了下去,亮出杯底給他看了看,兩人開懷大笑。

  先搞幾盤青菜做給人看,又是一桌好酒好菜請他暢所欲言。

  顧憲成見他並不擔心自己因為他這種兩面做派就在士林之間宣揚什麼,開始與他一起縱論朝政得失,交流為官抱負,最後也提到自己想要重建東林書院的想法。

  「此江南文教大事!我雖不才,可捐銀兩千兩!」

  顧憲成大喜:「道甫賢弟慷慨解囊,受為兄一拜!」

  李三才坦然受了,而後才對他說道:「江南將興大獄,陛下求治。道甫不願再入朝為官,但舉薦清廉賢正,責無旁貸!」

  「義之所在!為兄講學,便是要為國教訓清廉賢正!朝野治才,為兄自然也不吝舉薦!」

  李三才連聲稱善,眼神深邃地看著他。

  江南的這場風雨,在野的顧憲成自然是能躲過去的。

  他一心在野,那麼他們這些人才是江南能夠穩住的根本。

  江南諸官?流水的諸官罷了。

  李三才知道此去京城也有難關需要邁過,但他自信並無大礙。

  而為將來計,既然能面聖,那也是機會!

  ……

  往南的聖旨不僅僅只有到淮安的,還有到南京的。

  而這道發往南京的旨意,實在太長,實在涉及太多人。

  到南京的旨意要晚那麼幾日,現在還沒有到。

  他們更不知道,旨意還會在勇衛營那邊先等幾天。

  但南京的許多官員現在已經收到了前兩天傳來的消息。

  「這下就好了!十分好!」

  南京戶部某郎中很開心,十分開心。

  「爹,為什麼啊?」他兒子有點不情願,「在南京好好的……」

  「糊塗!去做一府之尊不好嗎?」

  「……雲南那等窮山惡水。」

  「整日裡只知玩樂!」該郎中氣得抓起桌上鎮尺就要打去,「眼下能離了南京,離了江南就是好!你爹我倒盼著京城裡別有人使絆子,讓那公示七日早早過去!」

  現在他非常開心那公示只在北京進行,南京諸官來不及發表什麼意見了。

  要不然不知道多少人爭著用力想往外面跑!

  山雨欲來啊!

  只要北京城裡承天門外張出了名單,家信還不第一時間往南送?

  第一批地方官員補任的名單出來了,最顯眼的是南京六部、都察院,有近六十人都「高升」一步。

  不能說都是實質的高升,但哪怕只是順著升遷的路徑平級挪挪位置,那也是離開南京啊。

  南京諸官補任了一批,又調離了一批。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欽差南下抵達之前,六部事務恐怕暫時要停滯,至少無法讓一些人快速做什麼。

  因為剛剛補任到此的人怕背鍋,必定百般推諉流程有缺,不肯擔當。

  無形的壓力籠罩著太多人。

  操江都御史耿定力也無心去掣肘陳璘整飭長江水師或者組織座船戰艦把勇衛營送走了,人家擺明就是要在這裡鎮著,你積極踴躍地想把他們送走是想幹什麼?

  他只能終日裡忙著「縫縫補補」。

  張益他們表面虛與委蛇,但此刻卻互相猜忌,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另一個「倭」字里被去掉的人。

  只有葉向高此前任的是禮部侍郎,權力相對邊緣,無非只是交往到了一個圈子。

  張益日漸絕望。

  在勇衛營真正駐紮於鎮江西之前,所聽所聞所交流的意見,無不是「同仇敵愾」,一定要為南京和江南爭取到應該有的「尊重」和利益。

  但是那邊區區千人真的留在那不動之後,張益再怎麼暗罵許多人軟骨頭也無用。

  他自己不也畏之如虎?

  那可是播州之役、崇山峻岭之間立下了一路首功的白杆兵,錦衣衛北鎮撫使也在這!

  鎮江西面的軍營里,馬千乘十分不理解地問自己老婆:「咱們就一直在這裡呆著,吃糧,操練?有什麼用?」

  秦良玉只說道:「既然是陛下安排,自然有用。那王鎮撫使說了,若要用到咱們,自會有聖旨。」

  「……我聽說江南的官紳和衛所大膽得很。若是有上萬反賊,咱們人生地不熟……」

  秦良玉想了想,安慰自己的丈夫:「陛下是想用我們許久的,不會只為了讓我們做餌就費了這麼多錢糧讓咱們先等在這。不論如何,吃飽喝足,每日還是操練一番。真有旨意能上陣,沒有旨意,入京也要讓陛下看了軍容寬慰。」

  鎮江城西,白杆兵每日操練的聲音總讓許多人聽著心虛。

  參贊南京軍務的兵部尚書郝傑不得不頻頻請鎮守太監召集守備廳會議,說是軍心不安。

  但回復總是一句話:又沒有人生亂,亂了再說。

  又過了幾天,王之楨從江西帶著程家家主、帳房和許多車沉甸甸的東西回來之後,有一百白杆兵第一次離開這裡,又往江西的方向而去。

  而後,聖旨才到了南京。

  「欽命刑部尚書蕭大亨並北京大理寺卿鄭繼之、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李廷機審辦江右鹽商假冒倭寇劫毀漕糧一案,著新命鎮守太監成敬暫領勇衛營左掖營見旨聽命!江南上下,鼓動軍伍譁變者斬!鼓動民變者斬!勾連謀亂者斬!」

  而後便是那個長長的南京諸官外放補任地方官的名單。

  有些人就此「逃過一劫」,感恩戴德地奔赴各方。

  有些人卻壓力到達最大值,聽著那北京三法司南下會審、聽著那三個「斬」。

  江南有人敢鼓動軍伍譁變、民變、勾連謀亂嗎?

  如果沒有白杆兵,如果沒有皇帝新封的平夷伯,如果沒有敢於對江南說出三連斬的皇帝,那就真的有人敢。

  但大案既然已經水落石出,以辦案為名,江南的骨頭撐不到一起,擰不起來。

  這是「死大人不死不才」的時候!

  其中有個從南京吏部右侍郎剛剛調去北京補任右副都御使的李廷機,恐怕熟知內情,又隱隱是「生機所在」。

  「太可怕了……陛下不會真殺得江南膽寒,殺得今年夏糧秋糧出問題吧?」

  徐弘基回府後就緊閉大門,問著父親留給他的老管家。

  「不會,自然不會……」老管家越品越覺得深不可測,「如今想來,召申時行、王錫爵還朝,就是為了這回這一刀啊!一口氣調走那麼多南京六部郎官,只怕是要把新科進士里的三甲填不少進來。國公爺,南京要變天了!」

  當此時,承天門外確實貼出了一份新的公示。

  「……北官南任,這才是最狠的刀啊……」

  外面在議論,朱常洛則在宮裡看著陸續抵達的江南密揭中梳理出來的各種陰私。

  「真是一齣好戲,真是一座富庶清平的江南!」

  三法司南下之前,任前公示的恩加上白杆兵給的威,號稱不能輕動之國本的江南諸官,已經盡顯崩撤賣溜之滑稽世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