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消失了。

  火光也消失了。

  小滿拽著籮筐拼命往前跑，她身旁變得寂靜，那些嘈雜的聲音，都被遠遠甩在身後……

  天地之間潑灑著大雨，狂風吹動，如一隻只大手，將她往回拉，這具矮小倔強的身軀，就這麼埋頭向前跑著，她聽到了林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高牆之外，有噬人的勐獸。

  「轟！」

  一道炸裂，從穹頂垂落，將整片大地渲地銀白，小滿勐地撞到了一道身影面前，她一屁股向後跌去，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

  少女怔怔看著面前的白衣年輕身影。

  雷光閃逝而過。

  世界重歸漆暗。

  但眼前的世界多出了一抹光。

  「顧兄……人接到了。」

  站在山雨之中的白袖，對著通訊器，傳出自己的精神。

  接著，他望向面前那位背著大大籮筐的可憐小姑娘，伸出一隻手，無比自然地將籮筐接了過來，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接過籮筐的時候，他瞥了眼裡面的嬰兒。

  嬰兒依舊不哭不鬧，通過竹間縫隙，也這麼平靜打量著他。

  「你是……來接我的？」

  小滿一陣出神，直到白衣身影拽著她的衣袖，起身向南繼續走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反抗……

  這個年輕男人的身上，有一種和顧慎很相近的氣息。

  「嗯。」

  白袖輕聲道：「我是顧慎的人。」

  雖然已經猜到了身份，但小滿還是問了之後更加安心。

  她掙扎著說道：「籮筐重，我來背吧。」

  「不重。」

  白袖道：「所以我來背。」

  小滿抿起嘴唇，她抬起頭來，那些瓢潑的雨絲，忽然不見了，仿佛有人撐開了一座無形之傘。

  「接下來，路很長。」

  「我們慢慢走。」

  ……

  ……

  「顧兄……人接到了。」

  山雨滂沱。

  顧慎站在E0區北部邊界的群山之間，他抬起頭來，看著天心潑灑的如墨雨水，聽到小袖子傳來的這句訊息後……他悠悠吐出了一口長氣，心底輕鬆了許多。

  今晚的計劃，其實存在不少變數。

  所以他請來了這次南下任務之中，最靠譜的隊友。

  小袖子。

  既然白袖成功接到了小滿，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許多了。

  他收斂心神，全神貫注。

  「嘩啦啦——」

  遠方夜幕之外，隱約可見一道火紅雀影，正在長空之上疾行……大雨傾盆，雷光閃逝，那道火紅大雀在群山之上盤旋。

  賀蟬臨死之前，斬下了他的一角衣袍。

  雖然【枯殼】很鋒利，但二者之間的實力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最後的那角衣袍，並非是賀蟬斬下，而是……顧慎送給朱雀的。

  如果朱雀足夠細心，就能覺察到這片衣袍之中的光明氣息。

  而他，離開E0區，一路北上，並沒有徹底抹去自己的蹤跡。

  等的，就是朱雀北上！

  把小滿帶出E0區，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抹去東洲在這次計劃中的痕跡，讓源之塔認為今晚的「暴亂」，出自光明城的布局……這一環最終的地方，就在於殺死賀蟬，以及動身北上。

  顧慎要和朱雀見一面。

  以及，打一架。

  他從神跡之銀中取出真理之尺，攥在掌心，鬼面紗將他的真容徹底遮掩，銀色弧光卻在精神力的浸透之下，逐漸發生改變，最終折射出璀璨聖潔的雪白輝光……

  「嗤！」

  山嶺逶迤，疾風驟雨，他點燃了身上的「火」。

  而昏暗長空之上，同樣有一人，也燃著火。

  朱雀神使，坐在【離火】領域凝聚的大雀背上，在高空雲層之中盤旋繚繞，他循著那角衣袍殘留的光明氣息，一路來到這裡，鎖定了這片區域，只是自己的精神力盡數釋放之後，竟然沒法捕捉到目標人物的準確位置。

  而在顧慎主動燃起火光的那一瞬。

  朱雀輕按座下。

  百米的巨大朱紅色鳥雀，張開大喙，流火翻滾，離火領域的強大聚合力，讓虛空向內坍塌，無數雨絲直接被焚燒蒸發！

  離火噴吐而出——

  「轟隆隆！

  ！」

  顧慎面無表情地後掠，離火轟擊落在他原先身位，極致高溫的火焰，直接將山嶺地面鑿出一個巨大凹坑，火光落地之後不斷膨脹，只不過他速度更快，燃火之後便立即開始橫移。

  【真理】包裹之下。

  他的精神力，他的超凡氣息，都開始向著無比「聖潔」的光明賜福方向轉化。

  再加上鎮月法袍的籠罩。

  顧慎抬手，甩出一團光焰！

  「轟！」

  離火大雀再次噴出火彈，兩團極致灼目的光火在高空之中炸開——

  一時間漆黑山野，被映照猩紅。

  緊接著，在短短數秒，山野地面快速橫掠的身影，以空中大雀為圓心，幾乎貼地繞行跑了近十圈，顧慎抬手就是一枚蘊含「純粹光明氣息」的爆裂火彈，無數道轟鳴聲音在天雲之上齊齊引爆，那隻純粹由「離火」凝聚的擬獸領域，平時只是用來趕路飛行，此刻被數之不清的光彈圍攻，直接爆碎開來！

  「鏘！」

  朱雀從高空的爆炸火光之中直墜而下，他未收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面無表情，大袍和衣袖都在凜冽狂風的震顫下狂響！

  顧慎貼地奔跑速度極快。

  而他出手速度更快。

  離地還有近十米，朱雀直接反手從袖口之中拔出一道猩紅離火，拔火之後，便立即雙手攥握，對準地面黑影狠狠插下，離火一瞬間延長十米，直接釘入地面！

  顧慎反身以【真理】招架，戒尺化為光劍，與離火對撞！

  「璫——」

  金鐵交集之音，伴隨著猩紅和雪白的光火，在山雨野嶺之間濺射開來——

  巨大的作用力掀翻方圓近百米的古木。

  顧慎被這一擊震得雙腳離地，向空中飛去，他神色從容，收起光劍，就這麼落在了遠方的一株巨木之上。

  朱雀落地。

  顧慎扶住巨樹主幹。

  兩人就這麼更換了上下之位。

  「還真是光明城的賤人……」

  朱雀冷冷笑道：「你敢引我出來，就沒布希麼局，我還期待蘇葉也在此地現身呢……」

  「……」

  顧慎無聲笑了笑。

  他聲音嘶啞說道：「神使大人，可能有些高估自己了。」

  「……？」

  此言一出，朱雀神色頓時更加陰沉。

  他腳尖點地，瞬間疾射而出。

  顧慎原先所在的古木，下一刻就被洞穿。

  朱雀一巴掌拍碎這株百年巨樹，離火領域瞬間蔓延，籠罩百米，然而對方的「精神力」運用極其巧妙，自己的離火再次失去目標。

  「嘶啦。」

  一道很輕微的破空聲音，在朱雀背後響起。

  朱雀神使捕捉到了這縷異樣，憑藉著心中的警覺提示，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陡然轉身，看到了顧慎那張燃燒雪白光火的「鬼面」。

  顧慎遞出了戒尺！

  那正是殺掉賀蟬的一劍——

  神聖劍光撕裂黑夜！

  只不過，朱雀實力要高出賀蟬太多，離火領域之內，無盡熾焰瞬間回防，朱雀不僅及時防禦，而且還做出了反擊！

  「轟！」

  兩人再次對轟，這一次是針尖對麥芒——

  顧慎收斂「淨土」，全力以【真理】禦敵。

  這一劍可以殺死賀蟬。

  卻殺不死朱雀。

  他被盪出百米之外，接連撞碎了好幾株古木，好在「生機之火」在身體之內燃燒，這些傷勢不算什麼，平穩呼吸，將氣息穩定。

  顧慎望向那一劍的落點。

  離火領域，已經不再鋪展到百米範圍，而是貼身圍繞著朱雀神使，洶湧鼓盪，化為一尊精瘦威嚴的人形狀態……

  四階超凡者的領域，固然可以外展，擴張越大，捕捉力越強，可如果遇到突襲，巨大領域能做出的抵抗就有限……這個道理對任何階段的超凡者都是適用的，源質總量就那麼多，鋪的大，自然就薄。

  想要禦敵，就需要把領域收攏。

  越凝聚，越堅固！

  熾熱的「離火」，包裹著朱雀神使渾身，不斷調整形態，最終成為一尊兩米左右的精瘦小巨人。

  天幕垂降的大雨，隔著數米，就在上空被高溫焚化……

  剛剛那一劍。

  顧慎對準朱雀的胸口而刺。

  他的劍光，沒有刺偏，只是這一劍在最後時刻，被朱雀以手掌「攥住」了。

  「滴答。」

  「滴答。」

  在離火焚燒的真空領域之中，有什麼東西落下了。

  那是朱雀的血液，蘊含了超凡源質的緣故，連離火都沒有辦法蒸發，落在山嶺草地之上，猶如岩漿一般，將草地灼燒出一個個孔洞。

  他的手掌，正在輕微顫動。

  被顧慎刺了一劍……雖然他擋住了，但他也付出了代價。

  「信奉光明的雜種……準備好迎接『煉獄』了麼？」

  朱雀死死盯住顧慎，一字一句：「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

  顧慎靠在古樹之上。

  他調整好呼吸，神色澹定，重新擺好招架姿勢……

  「嗡！」

  渾身燃燒猩紅火焰的朱雀神使，抬起手來，他對著天空輕輕一招。

  靜謐長夜之中，有一塊紅色令牌，疾馳飛來，直接進入他的掌心，這塊令牌上凋刻著垂散紅翎的巨大神鳥，看上去並不完整……

  像是……從一塊完整拼圖之中拆開的碎片。

  「南離……」

  顧慎眯起雙眼，他念出了這塊令牌上的刻字。

  源之塔四神使，每一人都會得到屬於自己身份的「准S級神物」，拼湊在一起，便可以搭建「S級」結界【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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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S級結界的力量，據說極其恐怖。

  只是……極少有人有機會看到。

  不過，這四塊身份令牌，即便拆開，依舊是無比強大的封印物！

  南離……便是朱雀之位！

  令牌落入朱雀神使掌心的那一刻，整座山嶺，都燃起了光火，方圓五百米，一圈火線蔓延，首尾銜接，形成完美無垢的大圓。

  顧慎沉默地看著這片越搭越高，最終封頂，將整座山嶺都籠罩在內的離火結界。

  被籠罩者，無可逃之處，亦無葬身之地。

  唯有被焚燒成盡，才能迎來終結。

  此為，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