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侍光明者

  黃昏小巷,日落倒影。

  聖裁者們站在小巷巷口,他們的麻袍隨風翻飛,餘暉在地上釘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

  「歸鄉?」

  宋慈神情陰沉,深深吐出一口鬱氣:「開什麼玩笑?老子是東洲人!」

  大都神戰之後,他一直頂著「顧長志使徒」的頭銜行走。

  可宋慈自己知道。

  這枚信物,並非來自鬥戰……而是來自於光明!

  光明城的那位神座,是顧長志先生的老師,因為這一點,他對信物的力量,並不排斥……隨著身體與信物的融合,他的實力越來越強,這枚使徒紋章所散發出的光明氣息,便也越來越強。

  這段時間,他總是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

  夢境之中,他會看到一座巍立在日落盡頭的高山,以及一面倒映酡光的紅湖。

  整個世界,都一片安詳。

  這是一場「美夢」,能撫平心中一切躁動!

  但唯一讓宋慈感到不適的……便是這場夢境之中,隱約有聲音響起,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溫和醇厚,但卻總是有意指引自己,向夢境中的紅湖走去。

  紅湖的湖底,似乎有一座。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缺心眼的人,把建在湖底……

  但宋慈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讀書。

  一開始入夢時的靜謐,逐漸發生了變化,後來宋慈所看到的安詳之夢,越來越清晰,他很確定,這枚信物紋章一直在引導自己,進入湖底看書閱卷……

  幾次驚醒,宋慈都感到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大為惱火。

  這夢是什麼狗屁意思?

  光明神座嫌棄自己沒文化?

  「使徒大人。」

  為首的那位聖裁者,柔聲說道:「出生何處,並不重要,世人有千萬處初生之地,可卻只有一座終墟,您需要明白,您的終點在哪裡。」

  宋慈聽完之後一頭霧水。

  他撓了撓頭,看著這幫傢伙對自己沒什麼敵意的份上,沉下氣,耐著性子問道:「說人話!」

  「您真正的家鄉不是東洲……」

  那位聖裁者伸出枯瘦手指,指了指宋慈藏在上衣內襟的信物紋章,虔誠合十:「而是……光明城啊。」

  「???」

  「我們接您回去,待回到光明城後,您便可以如願見到神座……而且還有機會通覽『禁忌』。」

  聖裁者再度開口。

  「停!」

  宋慈直接打斷,他的耐心已經快消磨殆盡,皺眉道:「我對光明神座沒什麼興趣……對看書這件事情,更沒有興趣!」

  「使徒大人……還請謹言慎行。神座大人與光同在,俯視五洲生靈,這裡發生的一切,他都看著在呢。」聖裁者再次出言提醒:「您似乎還沒有感受到『光明』的玄妙,沒關係,等回到光明城……」

  「砰!」

  一道破裂之音,在牆壁之上炸開!

  這一道聲音,嚇了那位聖裁者一跳。

  他怔怔看著老城區斑駁的舊牆……宋慈隨手一拍,砸出了一張蛛網。

  「我說你們這些傢伙……是聽不懂人話嗎?」

  宋慈歪著腦袋,困惑地這群麻袍信徒:「我是不是說了,對什麼光啊神啊書啊的不感興趣……你們來是想要這玩意兒的嗎?」

  他拽下紋章,丟了出去。

  為首的那位聖裁者童孔收縮,抬起雙手,連忙接住這枚神賜信物,避免其蒙塵。

  「這是神卷之恩!你怎可隨意拋離!」

  他的怒吼聲音被強行中斷。

  因為下一刻,一枚拳頭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轟——」

  爆破氣流充斥在小巷之中,其餘幾位聖裁者看到這一幕,瞪大了雙眼,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以肉身行動掀起音浪的怪物。

  一拳!

  僅僅一拳!

  這位聖裁者的面部,便被打得凹陷下去,他噴出一大口鮮血,下一刻便嵌入了牆壁之中,煙塵在小巷之中炸開,宋慈瞬間打出無數拳,黃昏落日的餘暉在小巷之中沉沒,暗澹的星光落在破碎的牆壁之上,照不破這翻滾四濺的慘澹煙塵。

  戰鬥在一秒內發生。

  亦在一秒內結束。

  「啪嗒……」

  宋慈徑直向著離開的方向走去,他一腳踩在某位隱匿面容的聖裁者臉上,還刻意用力碾了一下,後者悶哼一聲。

  這隻聖裁者小隊,全部被擊倒在地,有些則是被打入了牆壁之中。

  「抱歉,我的行事風格比較簡單。我喜歡動手,不喜歡打啞謎。」

  宋慈停住身子,望著七倒八歪的聖裁者,認真說道:「你們先前逼逼叨叨了半天……我大概聽明白了,你們的任務是要捉我去西洲看書,對吧?不好意思,其他的還有商量,此事絕無可能。」

  小巷煙塵翻滾,一片慘澹。

  他笑了笑,「行了,別裝了。又沒下死手,你們一個個的倒地不起,真有那麼疼嗎?」

  這些聖裁者,體質都很特殊。

  拳頭打出去的時候,宋慈就發現了。

  他們……很耐打。

  這一點特質,倒是有些類似於「聖裁者」,或許是因為光明賜福的原因?他們身上的血液,代謝,都比尋常超凡者要強大,恢復能力也要快上好幾倍,正因看穿了這一點,宋慈才好好的打了一架。

  「在誠心會,遇事不決,先打一架。」

  「諸位想抓我,但打不過我,所以被撂倒了……這不是東洲待客不周,只是你們實力太遜。」

  宋慈心底沒多少愧疚。

  把這群麻袍信徒打了一頓之後,他心底的戾氣莫名其妙平靜了很多。

  果然。

  信奉神並不能得到解脫。

  毆打神,應該可以。

  他瞥了眼最先前那個半邊身子都被打入牆壁中的信徒,認真說道:「那個破爛紋章,我已經還你們了。如果你們是奔著信物來的,也算是能夠交差。」

  微微一頓。

  「當然,我知道這事情我做得不太地道。」宋慈很有良心地說道:「先前的信物之恩,宋慈一直記在心裡,只是這段時間我要負責照顧夫人的安全,如果你們願意等,等有空了,宋某一定去光明城攜厚禮答謝,如果你們等不了,那麼去那邊帶一句話,下次再來大都,光明城的超凡者,都是我宋慈的座上貴賓。只要不提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我請大家吃牛肉麵。」

  說完之後,他拍了拍手掌,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宋慈心滿意足,準備離開小巷。

  只是轉身之後,煙塵那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沉聲高喝。

  「宋慈宋鸚集——」

  宋慈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他面無表情,緩緩回頭,那被嵌入石壁中的聖裁者,雙手流淌著鮮血,即便被打得腰背彎曲,他依舊死死保護著這枚紋章。

  餘暉散盡,暗光照拂,那位聖裁者的面容隱於黑夜之中。

  喊住了宋慈,他笑著讚嘆道:「您很會打啊……」

  「謬讚。」

  宋慈站在小巷口,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十分荒謬,西洲信徒口中的光明,像是一個反諷自嘲的笑話。

  明明此刻被黑夜籠罩的小巷,更符合他們陰森沉默的氣質。

  那一道道身影,已經重新站了起來。

  不出宋慈所料,他們身上,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傷。

  有鮮血,但不像是宋慈打出來的。

  更像是,他們心甘情願從肌膚之中擠出來的。

  「信物……不是你想拿就拿,想還就還的……」

  那位聖裁者輕輕地笑了:「手捧信物,侍奉光明,這是因果。您再能打,能斬斷因果嗎?」

  宋慈心頭咯噔一聲。

  「而且,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歸鄉』這件事情,沒有您想像的那麼複雜。」

  他笑了。

  其他幾位聖裁者,也都笑了。

  他們的聲音整齊劃一。

  「凡侍奉光明者,需虔誠,需頌念,需膜拜,需獻祭……」

  這微弱的聲音,層層疊疊,在黑夜之中盪開。

  猶如一滴水珠,落在了湖面之上,生出千萬枚漣漪。

  宋慈忽然覺得,不太對勁……為何黑夜落幕之後,這些信徒反而給了自己更強大的危機感。

  是了,這才是最不對勁的事情——

  他竟然感受到了危機!

  這些人的實力,憑什麼能讓自己感到危機?

  無形的精神領域,在聖裁者口誦侍奉之言時,便完成了凝結。

  一股熟悉的眩暈感在精神海中降臨。

  宋慈童孔收縮,他用力按住牆壁,勉強穩住身形。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猶如喝了獅醒酒一般!

  他的身子快速麻木,原先還算清醒的精神,忽然在一瞬間,被無數巨牛巨象拽住,要被拽入渾噩的深淵之中——

  短短數息之間,他便隱約看到了那「靜謐」的日落之山,以及「猩紅」的藏書之湖。

  這是……要入夢了?!

  這些聖裁者們來找自己,並不是真的要請自己去光明城……

  他們想要請自己進入夢境!

  宋慈呼吸變得十分沉重,他的眼皮也變得十分沉重。

  就當一切就要結束之時。

  一道很輕的聲音,在這場夢境之中響起。

  「抱歉……來得不太湊巧。」

  一道聲音,忽然出現,打斷了黑夜中的頌唱漣漪。

  緊接著,宋慈背後,一道披著裁決所執法官風衣的年輕身影,緩緩從黑夜之中走出,他的眉心燃著一縷火,光明漣漪擴散,精神領域已然凝結。

  可他就這麼走了進來。

  無視了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那道壁壘,就這麼站在了宋慈和聖裁者的中間。

  「我有一個問題——」

  顧慎微笑問道:「不侍奉光明者,會有什麼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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