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時間……不多了。Google搜索」
趙西來用力轉動輪椅,面對陸南梔,說出了沉思很久的話,此次登山,約談,會面,其實都是為了能夠面對面的說出這番話:「我會把花幟交給你, 陸承所留下的一切,包括我的那一份……全部的全部,全部交給你。」
這是足以震動整座大都的消息。
這也是出乎陸南梔意料之外的舉動。
正如趙西來所言……他其實已經沒有選擇,光明城和林家,以及外部的壓迫,容不得趙氏再猶豫, 必須要全力出擊, 並且在這場法案鬥爭當中取得勝利。
「哪怕我反對法案?」
陸南梔微微蹙眉,道:「我不明白……」
「別說是你了, 我也不明白。」
趙西來輕聲笑了,「如果我還有時間,哪怕只有一年,恐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人都是貪婪而不知足的動物,只有到了自己的時間真正快結束的時候,才會意識到一切已近終結。」
「放棄法案競爭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花幟,而是『趙氏』。」
老人平靜道:「我已經向光明城和林家分別發出了郵件,表明了我的態度……源之塔使徒入侵之後,法案一事可能會生出許多變端,東洲議會的態度恐怕發生改變。鑑於時間因素,我無法坐在這艘船上,繼續掌舵,迎接新世界的到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恐怕是我平生最大的遺憾。」
「所以……」
「可想而知, 以後你的路會很艱難。」老人幽幽道:「光明城和林家的態度,會因為我的退出而改變, 花幟在外洲的助力,或許會就此消失……但他們無法指責什麼,因為我已經盡力而為了,只是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我總不能將花幟交給……」
說到這。
他微微停頓,望向山下,「交給那個蠢貨吧……」
「所以……恭喜你,南梔,你贏了。」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也是一場沒有傷亡的戰爭。
那句輕柔溫和的恭喜之下,其實是一頭垂老獅子的衷心祝福……陸南梔當然知道,哪怕趙西來只剩下一天,一小時,他也能通過現有的花幟體系,向著自己,以及整個南灣,發出致命的一招反擊,給自己造成巨大的麻煩。
沒有硝煙和傷亡,因為戰火不曾迸發。
所有的一切, 都熄滅在了那句恭喜之中。
「……」
夫人摟著小臂,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看著自己面前的老人, 心緒萬分複雜……或許在某個時刻,自己曾視這位老人為師,全因這十年花幟的栽培,她才能得以成長,但在更多時刻,自己將其視之為敵,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蓄力,都是為了這場早晚爆發的戰爭。
但如今。
她又有些恍惚地想。
或許在這蔓延了整個十年的漫長歲月里……她也曾將這位老人,當成了指引者,先驅者,以及可以信賴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與自己預想中相同。
當自己堅持理想,堅持信念,選擇站在覺醒法案的對立面時……戰爭爆發了。
可接下來的一切,卻又與自己的預想截然相反。
沒有犧牲沒有衝突。
那個老人好像就在等著自己站出來……然後把王冠摘下,呈遞給自己。
這是巧合嗎?
還是說,早就被他計算好了?
「老陸說,相見時難別亦難。」
趙西來輕聲笑了笑,「遙想當年,我與他相見甚歡,那是我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因為我曾真的相信,我和陸承可以合力締造更光明的世界……只是夢碎之後,我才知道,理想與現實是不一樣的。」
「因為聯邦,我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因為分歧,他倒在了獅子巷。」
「因為種種……說不清,算不盡的種種……我又來到了這裡,所有人都逃不過死去的命運,我當然也不例外,但好在,這座山外,有花幟的大旗飛揚。」
趙西來輕聲笑著問道:「既然相見歡,何必別離悲?」
陸南梔在心底跟著默念了一遍。
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自己。
不如說……是說給陸承。
有風吹動,那塊簡陋的木碑隨風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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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有一個請求。」
老人抬起頭來。
他誠懇道:「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你會成為花幟的主人,大都的議員……我只希望你放過那個蠢貨。」
陸南梔沉默地站在風中。
這次相見,她隨身就帶著那塊嵌珠攝像頭,以及禮堂的影像證據。
這是鐵證。
也是她有信心贏下與花幟這局對弈的關鍵之物。
但是……她一直都沒有展示,甚至沒有告知老人這件事情。
「自由禮堂的精神放逐,是他策劃的……他已經跟我坦白了。」
深吸一口氣。
趙西來抬頭,望向陸南梔,艱難笑道:「有時候真羨慕老陸啊,能生出你這麼優秀的女兒。不過……怎麼來看,出了這種事情,都是當父親的責任更大。」
「我對不起他……」
在這一刻,輪椅上的老人,不再是大都的議員,而是一個父親。
他的臉上不再散發瑩潤的紅光,而是逐漸變得枯白,布滿褶皺,眼神里閃爍著黯淡的愧疚,「我……不是一個好的父親……」
「你希望我怎麼處理他?」
夫人縮在大衣內襟,默默攥著證物的那隻手,重新鬆開,她垂目沉思了一小會,低聲詢問。
「只要不殺他……就好……」
老人聲音輕若蚊蠅,「我會安排他去北洲……如果能死在要塞,那是最好的事情。前提是,伱願意給他離開大都的機會。」
陸南梔欲言又止。
今夜的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她甚至做好了魚死網破,雙方慘烈拼鬥的準備……她本以為自己會頭破血流,也做好了絕不後退一步的打算。
可命運就是這樣。
風起不知何時,風散不知歸處。
仇恨,怨念,糾結……都隨著小荒山的晚風,就此散去。
「……好。」
過了許久,她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此事。
「還有一事……」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麼,非常努力地開口,指了指這座荒山,艱難擠出一抹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死之後……可以埋在這裡麼?」
夫人鼻尖有些酸。
她輕輕嘆了一聲,澀聲道:「……當然。」
「哈……」
聽到這個回答,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我想和……老陸,待一會……」
他攏了攏肩,縮成一團,輕聲咕噥道:「天黑了……好冷啊……」
陸南梔默默拎著燈籠,放到老人身旁,燈籠散發的溫暖光焰,籠罩住這塊簡陋的墓碑,以及孤零零的輪椅,她卸下大衣,披在老人身旁,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了很輕很輕的笑聲。
伴隨著枯葉席捲,沙沙作響。
趙西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上一次,是在很多年前,大都區的那兩個意氣風發的男人相遇之時。
而如今,他渾身的力量都已消散,喉嚨里擠出的聲音也模糊不清。
這些聲音,隨著風一同飄散。
「謝謝你……」
「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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