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悼聲

  「確實是很好的算盤。」

  顧慎在心中默默想道。

  法案的推進,牽扯了太多人物。

  不得不說,趙西來這位垂釣幕後的釣魚翁,才是真正深謀遠慮的老狐狸,他作為一個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老骨頭,竟然能沉住氣等各方群雄神仙打架結束,再等長野城表明自己的最終態度……等到變數落定,最後再圖窮匕見,緩緩出招。

  花幟地底第九層的「新世界」,有冢鬼坐鎮,等備選議員的事情敲定,覺醒法案的推行結局,應該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我有個問題……」

  顧慎坐在冢鬼對面,他看著那張怏怏枯黃的面頰,問道:「你……為什麼會主張法案推行?」

  邢雲無聲地笑了笑。

  他望向崔忠誠,後者還是那副作壁上觀,看熱鬧的微笑神情。

  邢雲只能聳了聳肩,敷衍道:「看樣子你似乎聽說過『冢鬼』的名聲,那你也應該知道我都幹了什麼好事咯,清冢法案的緣故我得罪了那麼多的大佬,沒辦法啊,只能跑路。。而恰好趙老先生願意收留我,天大地大,只有大都的花幟地底可以容身,我無以為報只能……」

  說到這,他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向崔忠誠,微微笑道:「只能做牛做馬以身相許了。」

  顧慎:「……」

  崔忠誠:「……」

  小崔先生揉了揉眉心,「冢鬼在外面名聲很差,這是真的,有能力收留而且敢收留的人非常少。」

  「幫長野城推行了『清冢』法案……為什麼會是這個下場?」

  顧慎有些不解。

  按理來說,清冢法案的推行,幫助長野城打下了極其牢固的超然地位。

  「因為顧長志還在睡著。」

  冢鬼淡淡開口,懶得再與眼前的稚嫩小傢伙繞口舌,擺謎語,「而很多人不想讓他睡著,很多人不想讓他醒著……或許要等你再長大一點你才會明白,世間的諸事是分正反兩面的,所以有些事情你無論怎麼做都會妨礙到另外一撥人。」

  「不想讓顧長志『睡著』的人, 其實有兩種。」

  崔忠誠替冢鬼解釋, 道:「一種, 是希望他醒過來,另外一種……」

  「則是希望他徹底的死去。」顧慎開口,他隱約明白了冢鬼的清冢法案到底造成了何等影響。

  「我當年向長野城支持法案的那些人表示, 只要清冢建立,超凡源質凝聚, 就可以讓顧長志甦醒,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 在萬千阻力之下,清冢法案成功推行了, 顧長志卻仍在沉眠……」

  冢鬼孤零零坐在如山如海的文稿之中,眉宇間的神色顯得有些落寞。

  「這些人消耗了很大的力量,寄希望於顧長志甦醒, 最後只等來了一個寂寞。某種意義上來說, 清冢法案對他們是失敗的, 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費。他們認為我是一個騙子。」

  「另外一撥人就更不必說了, 如果沒有清冢,或許顧長志已經死去……而現在只要還有一天, 他存在著生命特徵,存在著精神波動,那麼那些希望顧長志死去的人, 就不敢露面,不敢出聲。他們藏在地底, 他們厭惡清冢,更厭惡提出法案的我。」

  冢鬼攤開手掌, 看似自嘲,實則無所謂的笑道:「看吶……我可真是一個鬼才啊, 一個清冢法案,成功讓正反兩面的人同時憎惡我。」

  的確是……鬼才。

  顧慎陷入了沉默。

  「你是個有趣的傢伙,因為從來沒有人問我,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也是……類似『為什麼』的問題,有多少人會在乎呢?」

  「事實上……推行清冢法案,因為我是真的想看到顧長志甦醒。」

  邢雲撿起那張落地的紙,輕輕彈了彈, 擲地有聲:「正如我真的想看到……新世界來臨。」

  ……

  ……

  大都老城區,北郊有一座偏僻的小荒山。

  這裡其實是一片沒什麼人會光顧的墓園,山腳下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劣質鐵圍欄,算是做了個樣子, 但實際上攔不住任何想要翻越的人,這裡更不存在所謂的守墓人之說……因為沒有人會來這片墓園,包括埋葬在這裡的老傢伙們的後代。

  只要不是混得太慘澹,死後的墓就不會埋在這種地方。

  大都有專門建立的陵園景區,風景靚麗,空氣清新,在陵園內死去的墓碑位置有三六九等,明碼標價,有些昂貴,有些低廉,但為了死後的「體面」,那些生前的奮鬥者們總歸是要在這裡買下一席之地的。

  這個年代,葬在荒郊野嶺的人,太少太少了。

  這些都是一些「不體面」的人。

  來這裡祭祀的,大概也會被打上「不體面」這麼一個標籤。

  而就在今天,一輛漆黑的魅影,平穩地駛向老城區北郊的荒山,車輛停下,司機烏鴉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神情凝重地拉開車門。

  身著白色禮服的夫人緩緩下車。

  她制止了宋鸚集要為自己打開遮陽傘的舉動,清晨的陽光並不強烈,荒山的野草搖晃著腦袋,粘粘著顆粒分明的露珠。

  兩人就這麼緩緩向著山上走去。

  這塊老舊荒山上,插著一塊破爛的木碑,與那些死後無名的人,葬在一起……

  登山途中,烏鴉不免回想起老陸生前的笑顏,他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其實老陸死後很多年,他都沒想明白,為什麼這麼有錢這麼有權勢的傢伙,立下的遺囑是,哪天死後要把自己葬在這麼一個這麼偏僻這麼荒涼的地方?

  「哇——」

  「哇——」

  踏上山道,走了一會。

  頭頂忽然響起烏鴉驚起的叫聲。

  黑色的鴉影掠過小荒山上方的枝葉間隙,陸南梔微微皺眉,烏鴉則是覺得訝異,心中隱約有種古怪的預感……

  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

  登上山頂之後。

  烏鴉和夫人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荒舊的山道台階支離破碎,枯黃的落葉鋪滿台階。

  山頂更是被枯葉堆滿,一片蕭瑟秋寒,滿目淒涼。可最中間的位置,那塊寫著「無名之輩,陸承」的木碑前,卻是被人清掃的乾乾淨淨。

  用來清掃的長刀刀鞘,就擺放堆疊在碑前。

  碑前還燃著香,隨風裊裊擴散。

  一位長風衣的紅髮女子,跪在碑前,閉著雙目。

  陸南槿雙手合十,為自己的父親輕聲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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