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湖的彼岸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桉……除了孟西洲。→
紅湖的霧氣對她而言並不存在,所以理論上來說,只要走得足夠遠,她就能看到紅湖的彼岸。
其實紅湖的彼岸什麼也沒有。
只有一間簡陋的木屋。
根本就不會有人想到,傳說中的光明神座會居住在這種原始到極致的建築之中。
孟西洲停住腳步。
她沒有辦法再繼續前進了,到了這裡,便是最接近神的地方。
紅湖的湖水之中,沉浸著無數古文陣紋。
她有預感,再前進一步……湖水之中的陣紋就會炸開。
觸碰神座親自布下的禁制,會有什麼後果?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神座大人。」
孟西洲輕吸一口氣,她的聲音並不大,因為她知道整座神域內的聲音,神座都能聽見。
「我來了。」
她說完之後,就靜靜等待。
星夜猶如油畫,灑落的輝光落在湖面,忽然有微風吹過,這些輝光嘩啦啦暈開——
木屋打開了。
一道身影緩緩推開門,那是一個披著潔白教袍,將白髮整整齊齊束起的老人,他的面容很是蒼白,眼眶深陷。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外面的世界。
然後垂首望著遠方湖泊之上的孟西洲。
……
……
今日的光明城,和當年的長野很像。
千萬道目光齊落於此。
孟西洲想見光明,眾人也想見光明……大家關心的是光明神座的「病」到底怎麼樣了。
在西渡之前,便有很多人猜測,這所謂的「病重」很可能是假的。
不過假,也有兩個假法。
光明神座越是不現身,大家就越會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存在這種念頭的,可不止是各洲西渡而來的大型使團,即便是光明神殿內部的聖裁者,也難免會心有忐忑。→
即便是身為神女的孟西洲,也很想知道答桉。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了。
「您的身體,似乎很虛弱……」
孟西洲看著老人,她只用了一秒就確認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現身的那一刻。
紅湖無數的輝光,都在向著光明神座的軀殼翻湧,這就是「神」的軀體才擁有的威勢,超越了任何凡俗的領域,即便是她這樣生來就親光的幸運兒,在契合性上也遠遠無法與其相比。
今夜的天幕原先很暗澹。
但老人推開木屋,站在了湖畔之前,紅湖彼岸便亮了起來,仿佛升起了太陽。
與他相比,孟西洲都失去了顏色。
但……此刻的星夜,並沒有什麼變化,光明神座推開木門之後,新日沒有出現,神跡沒有續接。
從這一點便能判斷,眼前的老人,已經遠不如當年巔峰。
「沒有人可以對抗時間……我也不例外。」
老人笑了笑,此刻在無數熾光的包裹之中,他的面容逐漸隱沒,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潔白光斑。
孟西洲不再去看紅湖彼岸的那輪太陽。
神座既然已經現身。
那麼她再繼續逼視,便算是一種褻瀆。
孟西洲微微垂首,輕聲道:「我有許多事情不明白。」
老人道:「你不明白,為什麼我看著你被押入秘牢,你不明白,為什麼我不管高尛竊取【不死者】之血,你不明白,為什麼我始終待在這裡,不願出去見見世人……」
高尛,就是大長老的名字。
除了光明神座和元泱,已經沒多少人知曉大長老的名諱,因為他活了太久,久到後來的聖裁者都忘記了大長老的名字。
所有人都稱呼其尊位。
「是。」
孟西洲道:「你說的這些,我的確不明白。」
老人道:「你過來。」
孟西洲微微抬頭,眼神有些惘然。
站在光明彼岸的老者輕輕對她招了招手,微笑道:「你走到這裡,就什麼都明白了。」
孟西洲糾結了一秒鐘,她緩緩踏出一步。
通往紅湖彼岸的最後那十幾步,有無數禁忌古文漂浮在湖水之下……但此刻,這些古文並沒有產生反應。
孟西洲就這麼無比順利地走到了彼岸。
她站在老者的身旁,神情依舊惘然,站在光明身側,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浩蕩和溫暖。
只是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桉,她依舊不了解。
「看。」
老人背負雙手,努了努下巴,問道:「現在你看到答桉了嗎?」
「……」
一老一少,就這麼站在紅湖彼岸的輝光之中。
孟西洲努力看了很久,她的視力很好,紅湖的霧氣對她而言也不存在。
可眺望許久之後,她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我看不到,也不明白。」於是她只能坦誠回應。
「你現在站在紅湖彼岸,站在光明的身旁……你抵達了『終點』。」
老人緩緩轉過頭來,望著神女,認真問道:「既然已經抵達了『終點』,那麼走過來的那條路,還重要麼?」
孟西洲沉默了。
「高尛竊取【不死者】之血,想要克制災厄和不祥……最終他死在了反噬之中。」
老人繼續道:「他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失敗了。」
這兩個回答出口,孟西洲便什麼都明白了。
她輕聲說道:「所以您並不是不知道,您什麼都知道,而您只是看著。」
「是的。我只是看著。」
老人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澹:「這十幾年來我所做的事情……就是看著。為什麼我要去見世人?正如你此刻所眺望的紅湖,這裡的每一寸湖水自會有風將其吹出波瀾,無需我去推助。同樣的道理,這世上的每一個生靈,都有他們自己會抵達的『終點』,我所做的就是看著他們抵達各自的『終點』,儘可能地不要去干預。」
「如果您出面,會少死很多人。」
孟西洲道:「高尛這幾年做了許多錯事。」
「這片湖面,每消失幾片漣漪的同時……也會多出幾片。」
老人輕聲道:「如果你真的要計算『得失』,那麼你就要考慮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我干預高尛之後,會導致許多事情的消失,有些人活了下來,但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那麼您可以干預第二次。」孟西洲道。
「然後就會有無數次,可能結果一次比一次差。」
孟西洲無法反駁了。
「我知道你今天來想說什麼。」
老人再次開口,「首先,我還活著……雖然我的狀態並不好,但是我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賈唯死了,高尛死了,神殿派遣到冰海的隊伍消失了。這些年我在紅湖彼岸注視著外界發生的一切,但我只是注視,並不干預。」
「神域之中每一個生靈的呼吸聲音,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很多年前,我便開始了漫長的計算。所有的不被干預,就是為了讓這一切能夠定格在某個特定的時刻。」
「在我看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讓你能夠下定決心地站在我的面前。」
「這很重要,比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還要重要。」
「我之所以不去見眾生,是因為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的精力只允許去做那麼一件或者兩件事情。」
「如果光明城註定要迎來落日,那麼我希望這場落日只有站在彼岸的人才能看見。」
他緩緩挪首,說道:「那就是你。」
「神座……」
孟西洲聽完這漫長的話語之後,眼神中滿是壓抑不住的震撼。
「是的,在我心中,沒有比你更合適的『繼承者』了。」
老人低眉笑了笑,道:「顧南風當年來光明城的時候,我給了他一枚信物,那時候我還很看好那個叫宋慈的年輕人……可惜的是,他似乎對光明火種並沒有什麼興趣。挑選接班人這種事情,並不是什麼值得四處炫耀的好消息,畢竟那意味著我快要死了。」
孟西洲沉默了。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您的意思是,我會成為『光明火種』的繼承者?」
「是的,你會成為下一任的光明神座。」
老人平靜開口:「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當我死後,你就是光明神座。」
「意外?」
孟西洲挑了挑眉,道:「您說的意外,是什麼意思?」
「火種的重量,不是普通凡俗可以承載的。」
老人垂眸道:「即便你天生與光明契合,被上蒼垂愛,也未必能夠順利熔煉『光明火種』。你不僅僅需要有強大的超凡源質作為支撐,還需要有無比堅韌的意志,再加上一點點運氣……」
短暫停頓。
老人繼續道:「……才能夠成為太陽。」
孟西洲深吸一口氣,認真問道:「所以我應該做些什麼?」
「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做太陽應該做的事情。」
老人輕笑道:「你不是已經在秘牢之中問過自己無數次了麼?答桉就在你的心中。」
「我……」
孟西洲猶豫了一下,道:「我此次來看您,還有一個請求。」
老人不再開口,而是望著女子。
孟西洲道:「我希望您可以打開【禁忌】的限制。」
在世人認知之中,光明城最大的神跡是日落山,是紅湖。
但其實……
正如神殿圍繞日落山紅湖而建的那樣,日落山和紅湖乃是為了保護禁忌而存在的。
這座里有無數藏書。
據說這裡有世上一切問題的答桉——
只要你與這個答桉有緣。
那麼……你就可以在里找到它。
【禁忌】里的力量,與光明火種無關,這屬於虛無縹緲的「命運」和「因果」。
然而六百年前最早來到這座古城的光明始祖,對其進行了層層保護,設置了無數禁制,只有每一任的光明神位繼承者,才有權力將其打開。
「你想打開【禁忌】……」
老人眯起雙眼:「我記得很多年前,你去看過一次,現在你想再去看第二次?」
「是,也不是。」
孟西洲道:「我想請您打開【禁忌】,讓全天下人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