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是冥王……的傳人？」

  顧慎的笑聲在紅湖上迴蕩。

  他微微回首，看到了許多圍觀者沉默中夾帶驚恐的眼神，這些人之中還包括聖裁者。

  冥王上次出現，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清冢陵園一戰。

  關於冥王的消息就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但大家都知道，光明城不會因為冥王的消失，而放棄對他的追查……這些年分布在五洲四地的聖裁者，都在尋找著傳說中的冥王以及冥王使徒。

  未等賈唯開口。

  顧慎便問道：「如果我是冥王的傳人，那麼怎會到現在才被你所揭露？最痛恨冥王的……難道不是光明神座麼？」

  這一句話，猶如雷霆。

  披著重甲的聖裁長陷入了沉默。

  是的。

  他無法反駁。

  一直以來，他都認定顧慎是「冥王」的傳人，沒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正如他昨日對姚謹所說的，成為光明信徒，遵從光明指引，是每一位信仰者最大的榮耀。

  只是現在難道他要對外解釋，他沒有證據，只是憑藉心中的指引來索敵的？

  於是賈唯只能沉默。

  「這裡是光明城，是神域。」

  顧慎面無表情說道：「你說我是冥王傳人……你的證據在哪裡？」

  賈唯沉默地抬起頭。

  他沒有與顧慎爭辯，只是默默向後退了兩步，踩在了紅湖的湖水之上，這片湖泊原本有無數漣漪搖曳，在他踏足之後，這些漣漪便迅速歸於平靜。

  「紅湖湖水，內蘊光明輝光，只有內心無垢之人才能在湖面站立。」

  賈唯道：「你如果不是冥王傳人，便站在這紅湖上。」

  顧慎笑了。

  他冷冷吐出三個字來：「憑什麼？」

  「憑什麼你要我自證，我便要自證？」

  「憑什麼我要站在這紅湖上？」

  顧慎的聲音說到一半，就被賈唯打斷。

  「如果你想殺我——」

  那位重新引召出光破之槍的聖裁長，以眼神遣散了那些想要上前圍堵的麾下，他握著長槍，猶如亘立在這紅色湖泊上的一面牆壁，又或者是一座山嶽。

  「那麼便在這片紅湖上殺了我。→」

  ……

  ……

  紅湖的湖面之上，瀰漫著很大的霧氣。

  宋慈看不見自己的方向，他的心中也沒有生出所謂的「光明指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雖然不知道彼岸在哪。

  但他知道，自己已經越走越深……

  對他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

  能不能走到彼岸，不重要。

  只要一直走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夠抵達盡頭。

  而他真正在等待的，也並非是「彼岸」。

  他忽然停住腳步。

  在霧氣的深處，如自己最開始的夢境一樣，有絲絲縷縷的黑風繚繞。

  有人在等自己。

  那人坐在紅湖大霧之中，仿佛根本就不擔心自己不來，又或者自己走錯。

  「宋鸚集。」

  大長老的聲音鏗鏘有力，聽起來並不像一個活了近百年的老古董，他站起身子，大風吹動飄搖的光明教袍，在湖面拖曳出長長的霧影。

  「——我等你很久了。」

  宋慈看著眼前的模湖身影，他笑了笑道：「我猜你在這等我，一定不是要宣布我已經抵達終點了。」

  「抵達終點？」

  大長老也笑了：「你離終點，還差了太遠太遠，按照你現在的速度，無論走多久，都走不到紅湖盡頭，更去不到光明彼岸。」

  「我不信。」

  宋慈問：「這世界上有一直走也走不到盡頭的湖麼？」

  「我原先也不信。」

  大長老澹澹道：「直到我親自走了一遍，紅湖……就是這樣的湖。不過你其實是有機會親見『光明』的。」

  「哦？」

  宋慈微笑道：「大長老是要告訴我，這個機會其實掌握在你手上？」

  「你是個聰明人。」

  大長老道：「但其實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機會，可以掌握在你手上。」

  說話之間，紅湖最深處的大霧，消散了一部分，大長老現出了自己的身形和面容，他背負雙手，像是長輩親昵地打量著自己欣賞的後生。

  但對於宋慈而言。

  這打量的目光。

  更像是獵人看著即將送上餐桌的獵物。→

  「我是個笨人。」

  宋慈嘆了口氣，道：「夫人常常說我腦袋瓜子不夠靈光，小顧也說我寧折不彎……所以如果你要勸我皈依光明，那麼恐怕你要失望了，我這次來光明城，就是要告訴全天下人，我對光明不感興趣，從前不感興趣，以後也不會感興趣。」

  說到後面。

  他便盯住了大長老的雙眼，想從後者的眼神之中看出一些波動。

  但大長老眼中依舊是那「欣賞」的笑。

  他的目光從宋慈的額頭，到五官，再到胸膛，小腹，大腿……他在看自己此生見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這位正值巔峰當打之年的【不死者】，在鬥戰神域進修之後，渾身血氣都散發著金燦的霞光。

  「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大長老打量了一圈之後，笑著抬頭：「你不想成為光明的【使徒】？」

  「……」

  宋慈轉動手腕，他渾身骨骼都發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版的脆響。

  他面無表情說道：「不好意思，我從來就不是光明的【使徒】，哪怕此生無法與其他火種產生一丁點的關聯，我也不會與光明發生羈絆。」

  「你親自葬送了這最後的機會。」

  大長老遺憾說道：「我知道你很能打，但是這裡是紅湖，我是神殿的大長老……你再能打，也沒有用。」

  四面八方，黑風繚繞。

  紅湖之上，遍布禁制。

  大長老微微抬起一枚手掌，五指勾起，一座巨大水牢便從水面升起，將宋慈關押在內。

  「卡察，卡察！」

  宋慈簡單完成了熱身，他瞥了眼困鎖自己的水龍，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認真地望向大長老，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光明神座的狀況，應該比你們放出的訊息還要糟糕吧？」

  「……？」

  這一句話，便讓大長老神情變得有些陰沉。

  「其實也不難猜。」

  宋慈澹澹道：「畢竟我身為【光明使徒】，與神座有著最直接最緊密的聯繫……從很久之前我便沒有感應到他對我的引召了。落在使徒身上的光明之夢，強度越來越弱，甚至出現了使徒發自內心抗拒信仰這種事情……如果神座本人沒出問題，這也實在太丟面子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如果沒有白朮先生，我哪裡是光明的對手？」

  他低聲笑了笑。

  「來到光明城後，我就更確定這個猜想了。」

  「越是接近衰落，越想要裝作強盛，神殿透支財政來舉行這場盛大典禮，吸引各大使團無數超凡者來參加光明城的火種試煉……事實上根本就不會有繼承者。沒有人能夠勝出，你們想要汲取外洲超凡者的鮮血。」

  「光明城真正想要的……是信仰之力吧？」

  宋慈笑著問道：「光明神座已經活不了多久了，連『日落山』的神跡都無法維持了，需要大量的信仰之力才能夠續命。這一次聖典，會有許多人自發加入教會，這些都是高質量的優秀信徒，那些回到各自屬地的超凡者，也會被這一次聖典所感染，如此一來，光明城的信眾規模會擴張不少。而神殿也到了舉起鐮刀收割的時候。」

  大長老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的寸頭男人。

  他不得不承認，先前所說的「聰明人」，其實是違心之言，只是用作誇讚安撫。

  他看過無數遍宋慈的檔桉。

  這個出身大都地底，被陸南梔一手栽培長大的莽夫，就是「有勇無謀」的典範。

  可當宋慈說出這些話之後，大長老改變了他的看法。

  「宋慈，或許你真的可以考慮，加入光明神殿。」

  大長老溫和笑道：「我們確實需要信仰之力……如果你願意在這一點幫助教會，我以神殿大長老的名義起勢，神殿會好好待你。」

  宋慈像是看白痴一樣看著眼前的老東西。

  「什麼叫好好待我？只抽我一半的鮮血麼？」

  他一隻手按在水牢之上。

  轟！

  劇烈的衝擊力震盪之下，水牢支離破碎，紅湖瞬間翻湧，巨大的能量席捲，宋慈一擊鞭腿掃出，方圓近百米的紅湖湖水都在此刻化為龍捲，向天頂涌去，然而這裡實在太大，百米千米，仿佛有無量之深，浩瀚如同大海一般。

  大長老伸出五指下壓。

  先前宋慈擊碎的水牢，重新凝聚，這一次化為一枚巨大手掌，與鞭腿相迎！

  「嘩啦啦——」

  劇烈的暴擊之音，震碎千萬水珠。

  宋慈一擊鞭腿之後。

  紅湖重歸寂靜。

  噼里啪啦的水珠墜落之音，如傾盆大雨，一時連綿不停。

  「你的肉身，的確很強悍，或許再給你一些時日，你能修行到北洲三大將的級別。」

  大長老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感慨說道：「可是你的精神……太弱了。你活的時間太短，雖然勉強能夠入定，但你的心湖一眼就能看到頭。」

  宋慈皺起眉頭。

  「所以？」

  「所以……你無法理解真正的光明有多麼浩瀚。」

  大長老從袖子之中，取出一張泛黃的枯紙，他語氣平靜地說道：「不過沒關係，接下來你就會見識到了……因為你的不配合，神殿需要浪費一整張……」

  「聖書。」

  聖書二字，從宋慈的口中吐出，讓大長老感到有些詫異。

  「沒記錯的話，這玩意兒應該就叫聖書，對吧？」

  宋慈甩了甩手，抖出了一張同樣的枯紙。

  「？？？」

  大長老的神情無比精彩。

  宋慈瞥了眼大長老手上的，又瞥了眼自己手上的。

  確認了都是一樣的東西之後，宋慈陷入了回憶。

  他喃喃自語道：「動用這種東西，似乎並不需要多麼高的門檻……嗯，是將自己的精神注入其中，就可以發動，剩下的事情，就是消耗【聖書】自身的力量了。」

  聲音落地，枯黃的紙張上忽然漲起了劇烈的輝光！

  宋慈將手上的聖書，對準大長老甩了出去——

  後者面色驟然蒼白，連忙將精神力也注入聖書之中，一同擲出。

  「轟！」

  兩頁聖書撞在一起，迸發出巨大的能量，磅礴的重壓將兩人死死壓制——

  一時之間，天雨倒逆！

  兩頁【聖書】帶來的精神威壓，直接碾壓在二人心湖之上，逼迫兩人集中精神。

  與此同時，紅湖湖水倒卷的重壓也作用在肉身之上。

  宋慈悶哼一聲，險些跪倒在湖水之上，單手撐住湖面，才勉強止住這下跪之姿。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避免不了自己口鼻溢出鮮血。

  而另外一邊的大長老則更是悽慘，他七竅滲出血液，整個人的眼珠子都飄起了一片白色。

  原本被大霧籠罩的紅湖，在兩頁聖書對撞之後，有一剎的驟亮，但很快便被漆黑的陰翳所籠罩。

  天頂清晰可見有千絲萬縷的黑色霧氣，在向兩人所在之地飛快湧來。

  ……

  ……

  （今晚還有一更，儘量在十二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