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答案

  第390章 答案

  白河抬頭向上看了一眼,雪花仿佛從天花板深處掉落。

  他想起自己和妹妹從那座莊園裡逃出來時,也是冬天。

  白河走到壽三郎面前蹲下。

  壽三郎正俯首望著自己被切開的肚子,他感覺有一股無形的拉力,似乎牽引著腹腔中所有的臟器。

  他臉上表情十分精彩,憤怒、不甘、遺憾、後悔、憎恨。

  什麼情緒都看得到,唯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坦白說,白河不想和這個人多費口舌,但一些事,只要關係到白雪,他就不願意放過。

  即便那是已經過去很久,對未來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就像一本書看了開頭和結尾,卻不知道過程一樣,他雖然一直陪伴在白雪身邊,但從未知曉到底是什麼,將自己的妹妹引向了那樣的命運。

  即便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不會讓他有任何釋然,但白河依舊要知道。

  機會只有現在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有這麼多小孩,為什麼只對白雪的那麼在意。」白河問道。

  壽三郎沒說話,抬起頭,惡毒地盯著他,仿佛他才是受害者,是白河對他做了什麼極其過分的事。

  「如果我說我沒殺那孩子呢?」白河說。

  壽三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我,我兒子還活著?」

  白河點了點頭:「在死之前,說說吧,把我們的事做個徹底的了結。」

  壽三郎發出一聲輕笑,不是嘲諷輕蔑的笑,而是鬆了口氣的笑,仿佛比起自己的命,他兒子活著反而更重要。

  白河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如此在意一個他根本見都沒見過面的兒子。

  而且白河很清楚,壽三郎對白雪並沒有那所謂愛的表情,甚至可以說,在和他所有侍寢對象中,白雪是受到虐待最多,最殘忍的人,屢次危及生命。

  所以他不解。

  他想要一個答案。

  「他真的……還活著?」壽三郎重複問了一遍,他開始大喘氣,肚子裡的東西被一種神秘的拉力不斷往外拉扯。

  「沒錯,快說吧,你時間不多了。」白河冷冷道。

  壽三郎點了點頭。

  他也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了,他還知道,白河突然告訴他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

  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他知道白河對他兒子的死活毫不在乎。

  連在一起的臟器,大塊大塊,一股腦都漏了出來。

  壽三郎感覺自己的肚子已經空了,就像分娩的孕婦將胎兒生出那般。

  但這一刻,他的思維卻無比清晰,甚至體感上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曾經經歷過的,一直想要回想起來,卻無論怎樣都想不起來的畫面,那些非常模糊的過往,都在此刻變得清晰。

  他想起自己用鞭子不斷抽打瘦骨嶙峋的少女,她鮮紅的血沾在白色長髮的末端上。

  少女哭喊著,眼睛卻死死盯著別墅的窗戶,一刻不離開過。

  他想起自己用狗糧餵了她一個月,讓她天天學狗叫才有的吃飯,想起他巧妙地打斷她的雙腿,騙她說這輩子不可能站起來。

  在她嘗試逃跑後,他用最粗暴的行為虐待她,她也從來不辜負他的期望,永遠是那樣的眼神!

  其他女人,一個月就會順從,如果用暴力規訓,時間會更短,不管多驕傲的男孩女孩,在被帶進長沼家,都會慢慢把自己當做一件工具。

  就像曾經的他……

  但白雪不一樣。

  她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跑。

  即便他再怎麼溫柔地對她,她永遠看著莊園外的那片天空。

  即便他再怎麼殘忍的虐待她,她都不會放下那個逃跑的念頭。

  「我早就知道,她一直等著那時候呢。

  她懷上七個月的時候,我還以為她不打算跑了,結果她在八個月大的時候,竟然跑了!

  哈哈,她跑了!

  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的!」

  壽三郎顫抖地笑著,眼淚激動地流出來,他的臉上充滿憧憬、嫉妒、欣慰和滿足。

  白河皺起眉頭,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男人。

  「你在說什麼?」

  「不是你問我的嗎?

  我一直,一直都想要當個好爸爸啊。

  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跟我一樣。」

  壽三郎的臉頰肌肉抽動著,瞳孔混亂的縮放,身體的肌肉因大失血痙攣。

  但他還是繼續在說:

  「白雪和你不一樣,她和所有人都不同……只有白雪,只有白雪她,才能生下那樣的孩子。

  不管遇到什麼事,她永遠都是那樣的眼神,她的孩子絕不會像我這樣……一定是個很好的孩子。」

  白河沉默地看著這個狀若瘋癲的男人。

  他明白,已經無需再問了。

  已經結束了。

  壽三郎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他仰起頭,目光仿佛穿透到遙遠的地方。

  「我、我的兒子——」

  長沼壽三郎吐出了肺里的最後一絲空氣,最後一個音被拉得老長。

  下一秒,噗啦啦一陣悶響,像腹瀉拉稀般,心臟、內臟、腎臟,所有的東西都一口氣從傷口中被拉了出來。

  天花板的雪還在慢慢飄落,一片鮮紅的血肉在薄薄的雪地上蒸騰著熱氣。

  白河看著這灘冒著熱氣的內臟,顫抖著用僅剩的獨臂,扶著牆艱難站起。

  那天他抱著白雪,從下水道走到了城市的盡頭。

  白雪的血在雪地冒著熱氣,城市的污水不斷從溝渠排出來,將潔白的雪地沖成骯髒的灰色。

  虛弱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支撐分娩這種行為,結局或許在他們出逃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就像壽三郎說的,八個月大,根本就不該跑。

  「哥哥,把我肚子切開吧,我活不了了……照顧好他。

  這個魔方,給……給他,告訴他,是媽媽的。」

  白河永遠能想起來,那莫名其妙的遺言。

  青紫色的嬰兒,只有他兩隻手掌的大小,掏出時一聲沒哭,像死的一樣。

  「小雪……我的小雪。」

  白河靠著牆壁,失力地摔到地上,捂著臉不斷抽泣。

  白河不明白。

  他對白雪的所有悲傷,都和部長交換成了力量,過去的悲傷早就被全部取走了,但他為什麼還會哭呢?

  是因為交易結束了嗎?

  是因為復仇結束了?

  但哪怕復仇是那麼痛苦,假如重來一次,他還會再做一次。

  不為別的,只為取回這份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