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Ch83 凱特和瑪麗莎之一

  第83章 Ch.83 凱特和瑪麗莎之一

  一口濃痰吐在污水裡。

  木盆里外溢的屎尿被潑在污水裡。

  用來清洗身體的水混著白濁被潑在污水裡。

  毛針一樣細密的雨滴在污水裡——混成一塊分不明、在夜裡會反光的烏面鏡。

  它們被一雙小皮靴跨過。

  「我回來了。」

  推門而入的少女抖落兜帽,拍了拍肩膀和膝蓋。雨水劃濺在泥地里,她跺了跺腳。

  「媽媽?」

  凱特不滿地叫了兩聲。

  屋裡才慢吞吞的有了動靜。

  烘爐一樣亮著微微的紅光,在某個房間。

  她在泥里蹭了蹭鞋底,摟著剛買回來的兩磅黑麵包進屋。

  木桌上是前兩天的殘羹剩飯:半盤叫不上名字的野草,用水焯軟。幾塊發霉的圓蘑菇,一小罐粘稠泛黑的油脂,斷了幾根牙齒的叉子——和一些長著翅膀亂飛的昆蟲。

  凱特·帕塞蒂把麵包放在桌上,擤了擤滿鼻孔腐爛的氣味。

  和她母親一樣,她有著濃密的長髮和漂亮的眉眼,鼻尖兒很翹,腿兒和胳膊一樣的纖長。

  母親就斜依著床梆,滿是鼠咬痕的麻布上堆著一摞火柴盒。

  借著燭火,中年婦女聚精會神地黏著手裡的厚紙片:她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又低頭繼續忙手裡的活。

  「你又去了。」她說。

  這座廢墟一樣的洞窟比外面還要陰冷,頹微的光線下,母親的輪廓模糊難辨。

  凱特·帕塞蒂嗯了一聲,低著頭,撥開那些紙盒,小半個屁股坐在床沿上。

  心裡忐忑。

  「我給你買了麵包。」

  邀功似的話沒能得到相符的回應。

  母親唔了一聲,巧手將紙盒翻了個面,木棍蘸著漿糊在開角處一抹,又用手捏住。

  這時候,她才得出功夫,抬頭看自己的女兒。

  看這株種在男女尿騷、糞便和各式各樣污水裡長大的玫瑰。

  她愈看女兒那雙不安的眼睛,愈不知該說什麼。

  深深嘆了口氣。

  「那不是我們該有的生活,凱特。」

  女孩抿著倔嘴,不說話。

  「你也到該嫁人的年紀了。我打聽過,隔壁鐵匠鋪那個男人,他母親給大戶做仆,父親是搬貨工,家裡有自己的租屋——等伱嫁過去,起碼一天兩頓飯能吃上。」

  窗外的雨變大了。

  滴滴答答的漿液順著房頂的裂縫,落在屋裡。

  「我給你攢了些錢…咳咳…」

  母親的話越說,女兒的身體就越冰冷。

  就像冬風從破了洞的窗戶鑽進來,鑽進她的心裡。

  「我要跳舞。」凱特咬牙嘟囔了一句。

  這回,輪到母親不說話了。

  「瑪麗莎,」凱特攥著那張粗糙的麻布,抬起頭,看著母親,「我得去,必須去。」

  「瞧瞧你,都跟那些人學了什麼。」瑪麗莎止不住地咳,把腿上的紙盒摟起來,小心放在一旁,往上坐了坐,靠著牆,「要花多少錢?那是我們能想的生活嗎?我好不容易托人讓你進了工廠…」

  凱特撩開母親的被子,扭腰面朝她:「可我不想去!」

  「你不想這個不想那個,親愛的,你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我看你是埋怨我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吧…」凱特小聲反駁。

  就這個問題,母女倆這段時間沒少爭吵。

  凱特不想像自己的母親一樣,最後落得這樣的生活——被紙盒子、閒言碎語和糟糕的人毀掉。

  她有機會。

  她比自己的母親漂亮,比她的身體柔軟,比她更聰明。

  她才不過這樣的生活。

  歌劇院的地毯華麗而柔軟,她餓死也要嚼著鵝絨垂簾、啃噬緞面高背椅的布面而死。

  「我是…咳咳…我是管不了你啦…咳咳…」

  作為母親的瑪麗莎說服不了已經長大的女兒。她把盒子攏了攏,又勉強支著手,從釘的七扭八歪的矮板櫃裡抽出一個小布口袋。

  裡面叮噹作響。

  她用兩根手指撐開,朝裡面望了一眼,依依不捨地遞給女兒。

  「…家裡只有這麼多了。如果你不是非要坐馬車,還能夠兩個月…」

  凱特接過硬幣口袋,垂眸:「…媽媽。」

  她可不是成天坐馬車,而是先走到舞蹈室——帕雷特老師家的不遠處,叫一輛馬車,讓車夫裝模作樣拉自己走那麼幾步路:

  在其他同學看來,她就是乘馬車來的。

  「我不做樣子,誰和我交朋友呢?!」

  她越說,心裡的委屈也越多。

  她難道是為了貪圖享受嗎?

  她每天要走多遠,幾乎橫穿整座小鎮。

  只坐了那么小段路而已。

  媽媽怎麼能這樣說我?

  「行啦,行啦…」瑪麗莎摸著女兒如綢緞般服帖柔軟的長髮。「…發膏要不要我委那孩子再給你買個兩包…」

  凱特略顯嫌棄地搖頭。

  「帕雷特老師說了,劣質發膏會損傷頭髮。我得用好一點的了…」

  見終於說通母親,女兒便像個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拉著母親的手說起自己課上的見聞。

  精美的畫像。

  明亮、熏著香的樂室。

  鬆軟的絨毯,像鏡子一樣的漆木鋼琴。

  漂亮的、繪著細紋的鳥籠和茁壯攀長的樹藤——連園丁都那麼彬彬有禮。

  她寧願嫁給帕雷特老師家的園丁,也不看那髒乎乎的鐵匠兒子一眼。

  一眼都不看!

  母親於燭火中凝視眉飛色舞的女兒,幾十年來的經驗和本能,使她不禁開口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真能進歌舞團嗎?」

  轟隆。

  這話像窗外驟然炸響的雷聲一樣,擊醒了許多人的夢。

  包括凱特·帕塞蒂。

  她在其中不算是墊底,但也說不上出挑。

  而每年能被推薦進歌舞團的,要麼是直接越過帕雷特老師,從家、從父親或什麼關係,直接出發;要麼,就是像她一樣,家境一般的。那要被選中、具有天賦的孩子才行…

  每年只有一兩個名額。

  凱特·帕塞蒂可談不上優秀。

  母親似乎也看出了什麼,又開始長吁短嘆。

  她沒收回那包硬幣,從板柜上拽出一張,借著短短的燭火,捏起木棍,開始擺弄紙盒了。

  一股羞愧與不甘湧上凱特·帕塞蒂的心。

  同時,一些願望…

  或欲望,也在心裡猖狂地繁衍。

  凱特死死捏著被汗水浸濕的布包,離開了房間。

  窗外,酣伏的巨獸打著呼嚕,雷光閃爍。

  照亮了一張流淚的臉。

  (本章完)